章伯伯站住了,恨恨的望着凌霄和秀荷的背影,好半天,才对章伯母瞪瞪眼睛说:“好吧!又是你护在里面,连自己的儿子都教成了叛逆!”回头望了望周围,他没好气的说:“怎么,大家都站在大门口做什么?为什么不进来坐?”
我们都很沉默,没有谁讲话,章伯伯又环视了我们一圈,大声说:“你们怎么回事?以为我做了什么?我不过教训教训我所雇用的人而已!”“好了!”章伯母吸了口气:“大家进去吧!”
我们正要进去,章凌风从竹林外大踏步的跑了来,他看来精力充沛而神情愉快,嘴里吹着口哨,一股神采飞扬的样子。一眼看到我们,他停住步子,诧异的向我们所有的人望了望,说:“怎么,发生了什么事情?”
“没什么,”章伯母疲倦的说:“只是一件小事,秀荷弄丢了一只小羊。”“小羊?”凌风愣愣的问:“一只小山羊吗?”
“是的,你看到了?”章伯母问。
凌风尴尬的伸伸脖子,咽了一口口水,做了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来,慢慢的说:“唔,我看到了,一只小羊……不过是只小羊而已,有什么关系?”“如果你看到了,你就说出来在什么地方看到的!”章伯母对凌风吞吞吐吐的态度有些生气:“难道连自己家的小羊都认不出来,为什么不带回来呢?”
“我当然认得,”凌风又伸伸脖子:“就因为是自己家的小羊,所以我放放心心的把它烤掉了。”
“嗨,你说什么?”这是凌云冒出来的第一句话。同时,章伯伯和章伯母都瞪大了眼睛望着他,我也不由自主的对他挑起了眉毛。“是这样的,”凌风笑嘻嘻的说:“我在树林里碰到了余亚南,他正在那儿写生一张风景,画得并不顺利,我们就谈上了,从艺术谈到文学,从文学谈到哲学,越谈越高兴。刚好秀荷到溪边来放羊,我们的肚子也饿了,因为秀荷在树下睡着了,我们就没有惊动她,我挑了一只最小的羊,两人到梦湖边去烤了吃了。”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空气中充满了不寻常的岑寂。我预料章伯伯一定会大大的发作一番,而为凌风捏着一把冷汗。章伯母只是呆呆的瞪着凌风,似乎被这完全意外的答案弄得无法说话。韦白靠在门上,默然不语。好一会儿,我听到章伯伯说话了,大出我意料之外,他的声音里并没有火气,只是有些勉强:“你捉走了小羊,为什么不先告诉家里一声?以后这种事希望不再发生!好了,大家进来吧!这件事就算了!”
章伯母想说什么,但她咽下去了,咽不下去的,是她脸上那层不豫之色,瞪了凌风一眼,她一语不发的转过身子,领先向屋里走去。章伯伯、凌云、韦白和我也跟着向里走。凌风的眼光落在我身上了,我那零乱的头发和撕破的裙角都逃不过他的注视,他的眉头蹙了起来:
“咏薇,你碰到什么意外了吗?”他问:“你的样子好像刚刚遭遇过一只狮子。”“一只猩猩。”我自语似的说。
“什么?”凌风没听清楚。
“别提了,”我有些不耐:“都为了你那只小羊。”
我们的谈话引起了章伯母的注意,她到这时才发现忽略了我,回过头来,她关心的望望我,问:
“你到哪里去了?还没吃晚饭吗?”
我知道他们一定都已吃过了,就说:
“没关系,等下我到厨房去煮两个蛋吃。”
“你遇到了什么麻烦?”她追问。
“一个小误会,”韦白代我答覆了:“她在树林里碰到了林绿绿的父亲,她被吓坏了,老林以为她是绿绿,想抓住她带回家去,就是这么一回事。”
韦白的叙述很简单,却引起了全体的人的注意,章伯伯哼了一声,低低的诅咒了一句:
“疯丫头!”我不知道他在骂谁,但他的脸色比刚才打秀荷的时候还难看。章伯母的神色非常不安,她偷窥了韦白一眼,作了个眼色,似乎让他不要再讲。凌云的眉头微蹙,用畏怯的眼光看着她爸爸。只有凌风,他仍然神采飞扬而精神愉快,韦白的话同样引起他的注意,他高兴的说:
“哈!绿绿吗?我今天早晨看见她,她美得像早晨的太阳,简直耀眼!”早晨的太阳啦,早晨的云啦,早晨的天空啦……他倒有的是形容词!章伯伯不知怎么生气了,对凌风狠狠的瞪大眼睛,嚷着说:“在我家里不许提那个女野人的名字!”
“好好好,不提,不提。”凌风忍耐的说,叹了口气:“就因为她是山地人而叫她是野人也不对的,人生来都是一样,几万年前,我们的祖先比他们还野呢!”“你什么时候学会了顶撞父亲?”章伯伯问。
“哎呀,好爸爸,”凌风满脸的笑,拍了拍他父亲的肩膀(倒有些像他是长辈,他父亲是小辈似的),“发脾气对你的血压不好,我不过随便讲讲,有什么可生气呢!待会儿韦校长要笑我们家了,一天到晚就是大呼小叫。”
章伯伯脸上的线条不由自主的放柔和了,我冷眼旁观,觉得凌风滑得像一条鱼,又机警灵敏得像一只鹿。韦白显然也感觉了这一点,但他并没有表露出来,只淡淡的说了句:
“一般家庭都是这样的!”
他们都走进了客厅,我想,我不必跟进去了。同时,几小时的寻找、奔跑和惊恐早已使我饥肠辘辘。如果是平时,章伯母一定会叫秀枝再为我做一顿吃的,今天,大概为了秀荷的事,以及和章伯伯的争吵,使她有些心不在焉。我决定不去烦扰她,自己到厨房中去看看有什么可吃的东西。
一走进厨房,我就看到凌霄和秀荷。秀荷坐在一张小竹凳子上,正狼吞虎咽的吃着一盘蛋炒饭,凌霄坐在她的旁边,不停的在好言好语的安慰她。我进去的时候,凌霄正抚摸着她的小脑袋说:“明天我去向你凌云姐姐说,让她给你做一件新衣服好不好?”秀荷的小脸洗干净了,畏惧和恐怖还没有完全消失,那嘴边的笑意看来是可怜兮兮的。
“章老爷还会打我吗?”她怯怯的问。
“不会了,你放心,好好的吃吧!”凌霄说。
我走过去,高兴的拍拍她的肩膀,说:“秀荷,别担心了,那只小羊已经找到了!”
“是吗?”凌霄望着我。“在哪儿?”
“被凌风烤了吃掉了!”我说:“所以,你不必再担心,秀荷,章老爷不会再找你麻烦了!”
“原来是凌风干的,”凌霄有些愤愤然:“一定要赖在秀荷身上,又拉扯上山地人的良心问题,我觉得山地人比平地人忠厚得多呢!”他似乎牢骚满腹。
“我倒是真的被一个山地人吓了一跳,”我不经意的说,打开锅盖,添了一碗剩饭,又在橱里拿了两个蛋。“一个画了脸的山地人,他把我当成他的女儿了,真可笑!”
秀枝赶了过来,要帮我弄,我说:
“也给我炒盘蛋炒饭吧!”
“你说什么?把你当成他女儿?”凌霄追问,显出少有的关切的神色。“唔,”我不在意的说:“韦校长说他的女儿叫林绿绿,林绿绿,这名字取得倒真不错,挺雅致的,一点也不像个山地人的名字——嗨,秀枝,别给我放太多盐——”我停了停,看了凌霄一眼,他在呆呆的出神。“那山地人真凶,长得像只大猩猩,他的女儿今天一定要倒楣了,他那样子好像要把女儿吃掉似的。无论如何,”我接过秀枝的饭碗,向她道了声谢,掉过头来对凌霄说:“山地人还是比平地人野蛮一点——”我猛然住了口,因为凌霄已经不在了,只有秀荷端着盘子望着后门口。“怎么,”我纳闷的说:“他到哪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