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了眉,换好衣服,修饰整齐。她照例先到周太太房里去请安问好。周太太拉住她的手对她含蓄的笑著,上上下下打量她,看得她心里直发毛。然后,周太太揽住她,温和的说:“婉君,你真是越长越漂亮了。”
婉君红了脸,俯首不语。
“婉君,你已十六岁了,伯健的年龄也早该生儿育女了,所以,我想,再过一两个月,要请几桌酒,让你和伯健圆房。”
婉君的头垂得更低,周太太抚摸著她的肩膀,叹息著说:
“我知道你很喜欢伯健,圆房是人生必经的事,也没什么可害羞的。至于伯健,他喜欢你的程度恐怕连你自己都不知道,告诉你一件事,本来,我们想在你长大以前,先给伯健娶几房姨太太,好早日抱孙子,但是,伯健坚持不肯,要等著你长大。现在,你总算长大了,早些圆房,也了了我一件心事。而且,等你和伯健圆了房,我才能给仲康把张家的小姐娶过来。……”
婉君羞怯的垂著头,听著周太太说,周太太足足讲了半个多钟头,她才退出来,刚走到花园边的走廊上,就看到伯健斜倚著栏杆站著,她望了他一眼,自从圆房之议一起,她总是徊避著他。这时,她正要绕路而行,伯健迎了上来,拉住了她:“又想躲开?”他问。她默然的站著,他用手捧住了她的脸,她避开,紧张的说:“当心别人碰见!”“有什么关系呢?”伯健说:“你是我的妻子,不是吗?”他温存的望著她,用手背摩擦她的面颊,然后,看看四面没人,他闪电一般在她面颊上吻了一下。她惊慌失措,转过身子,又想跑开,他握住了她的手腕:
“妈跟你说了些什么?”
“不知道。”她说,努力想走开。
“为什么要躲我?”“没有嘛。”“没有就站著别动,我们好好的谈谈话。”
婉君勉勉强强的站著,一面心慌意乱的东张西望,怕给别人看到。“婉君,”伯健柔声叫,轻轻的抚摸她的肩:“你有一点怕我,是不是?”“让我走吧,”她说,乞求的望著他:“别人看到要说话的。”
他握住她的手,依依不舍的望著她的脸,然后微微一笑,轻轻的说:“婉君,我喜欢你,在你第一次站在我床前起,我就喜欢你。你有一种特殊的力量,你的眼睛使人心灵震撼。婉君,你用不著怕我,应该是我怕你,我觉得我的幸福和一切都掌握在你的小手里。”他把她的手紧握了一下,放开了她:“去吧!不久之后,你就要完完全全属于我了,那时候你也要逃开吗?”
婉君羞红了脸,匆匆忙忙的跑走了。跑到走廊转角处,她却一眼看到走廊外的花园里,仲康正站在一棵大树底下。那么,她和伯健的这一幕,已经全被仲康看到了。她更加不好意思,加快了步子向自己房里走去,可是仲康赶了过来,一把就拉住了她:“跟我到花园里来!”仲康用一种命令的口吻说:“我有话要问你!”婉君身不由己的跟著他走到山子石后面的鱼池边。站定了之后,仲康却一语不发。过了半天,才对她咧著嘴一笑,抱拳对她作了个揖,说:“恭喜了,婉妹妹,祝你和大哥白头偕老。”
不知为什么,婉君觉得他的话里有一种酸涩和讽刺的味道,听了令人浑身不舒服。她把头转开,含含糊糊的说:
“要恭喜你呢,康哥,妈刚才告诉我,要给你举行婚礼了,在择日子呢!不久,你的张小姐就要进门了。”
仲康捏住她的手臂,把她的身子狠狠的转过来,盯著她的眼睛问:“真的吗?”“当然真的嘛!”“可是,”仲康紧紧的注视著她,慢吞吞的说:“八年前,我已经行过婚礼了。”“你说什么?”婉君大吃了一惊。
“八年前,”仲康冷冷的说:“在我家的大厅里,我曾经和一个小女孩拜了天地!”“你……”婉君心慌意乱的说:“你别胡说八道吧!”
“我胡说八道?”仲康捏紧了她的手臂,使她发痛。“婉君,这么多年以来,你是真不明白呢?还是装不明白呢?你和大哥的婚礼能算数吗?”“我真不明白什么?又装不明白什么?”
“你是明白的,”仲康一个字一个字的说:“你看得清清楚楚,婉君,你不笨,你明白我喜欢你,你知道我要你!大哥也知道!圆房,你和大哥圆房?不,婉君,你不能!八年前跟你行婚礼的是我,不是大哥。我要去对爸爸和妈说,我要你。你也要我,不是吗?”他看著她,有种跋扈的、威胁的神情。“你怎么了?”婉君忙乱的说:“你不知道你在讲什么?放我去吧!你!”“我知道我在说什么,”仲康说,把她的手臂握得更紧,他漂亮的黑眼睛急切的望著她,低低的说:“婉君,我要你,我要你!最近两年来我想要你想得发疯。婉君,你不属于大哥,你应该属于我!只要你同意,我就去向爸爸妈妈说,我可以得到你。婉君,你是喜欢我的,是不是?我记得前年我生病,你在我床边悄悄地哭,你不知道你流泪的样子怎样感动我。那时,我就对我自己发誓,不计一切困难,我要娶你做妻子!”
“你——别说了,”婉君把头靠在身后的假山石上,紧张而局促的说:“无论如何,我的身分是你大哥的妻子……”
“那么,你爱他,你要嫁给他?”仲康紧迫著她问。
“我不知道,”婉君茫然无助的说:“我不是已经嫁给他了吗?在八年以前?”“假若那个婚礼要算数,你应该是嫁给了我!”仲康生气的说。又迫切的望著她说:“婉君,现在时代不同了,现在讲究自由恋爱。父母做主的婚姻早已落伍了。如果你爱我,我们可以逃出去,逃出这个封建的家庭!”
“有人来了,你让我走吧!”婉君挣扎的说。
仲康盯著她看,然后,猛然间,他狂野的把她拉进了怀里,吻了她。他的嘴唇压在她的唇上,火热的、猛烈的。然后,他喘息的在她耳边说:
“我要你,婉君!”婉君被他这个动作吓住了,她呆呆的看了他一会儿,就转过身子,狂奔而去。一直冲进了自己的屋里,关上房门,她把背靠在门上,剧烈的喘息著。她嘴唇上似乎仍有仲康嘴唇的余温,那一吻的晕眩依旧存在。她闭上眼睛,把手放在狂跳的心脏上。于是,她听到一个声音在问:
“你怎么了?婉妹?”她又大大的吃了一惊,睁开眼睛,她看到叔豪正坐在她临窗的书桌前面,用一对疑惑的眼光望著她。
“哦,是你!”她松了一口气,摇摇头说:“我没有什么,突然有点头晕。”她走到书桌前面,疲乏的在一张椅子里坐下来。于是,她这才发现,在她的书桌上面,放著大大小小的、七八个笼子,每个笼子中分别的装著蝈蝈和蟋蟀,还有蝉。她诧异的望望这些东西,又看看叔豪,不知道这孩子在闹些什么鬼,近许多年来,他们就早已不玩这些小虫子了。叔豪傻呵呵的坐著,手腕放在桌子上,下巴放在手腕上,眼光是悲悲哀哀的。
“你在做什么?”婉君问,叔豪虽然比她大一些,她却总觉得自己像叔豪的姐姐,叔豪是她的一个弟弟,一个傻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