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志翔俯下头来看他,故作轻快的说:“这下好了!老天强迫你要休息一段时间了!看你还能逞强吗?就是机器人也得休息上油的呀!”志远勉强的笑笑,望着志翔。
“听说你在找工作,找到了吗?”
“是的。”“什么工作?”“在……就在我的母校当助教,我想,这样最好,教学相长,我仍然可以不丢掉我的艺术。”
志远点了点头,心里安慰了好多。
“待遇不高吧?”他说:“我知道助教的待遇都很苦的。但是,没关系,能够不离开本行就最好。”
“我也是这样想,而且,我的教授又介绍了两个美国孩子给我,我教他们初步的素描,算是家庭教师,待遇反而比学校多。”“这样,你岂不是太忙了?”
“虽然忙,倒并不苦,”志翔说:“只是晚上要当家教,比较不自由而已。”志远深深的凝视他。“现在在放暑假,助教也有工作吗?”
“所以大家都不愿意当助教,教授和讲师都有暑假,只有助教在假期里也要上班,台湾的助教也是这样的。”
志远叹了口气。“好吧!看样子,你要苦一阵了。”他苦笑了一下。“志翔,到底医药费需要多少?”“哥,你能不能少操点心?”志翔问。微笑的望着他。“套用一句你常说的话,我负担得起!”
志远笑了。虽在病中,却还有说笑话的兴致。
“志翔,我看,咱们哥儿两个,有点苦命!不是我要养你,就是你要养我!本来,我还想送你去学雕刻的!”
“哥,雕刻可以自修,我所学的已经够了,剩下来的只是自己去努力而已。”“那么,别丢掉它!”志远深刻的说。“随时随地,你要自己磨练自己!”他望向丹荔,笑着:“丹荔,你今天怎么这样沉默?”丹荔注视了他好一会儿,猝然间,她俯头在他面颊上吻了一下,眼眶红红的说:“哥哥,你要快些好起来!”“第一次,你这声哥哥叫得心悦诚服!”志远笑笑说,伸手握住忆华的手,他的面容忽然严肃了。“好了!忆华,你们坦白告诉我,我不希望自己被蒙在鼓里,我的病很严重吗?”
大家都怔住了,片刻,忆华才轻声说:
“并不是严重,只是,你要休养很久很久。”
“哥!”志翔咬咬牙说:“我告诉你吧,你的胃已经溃烂了,要动手术切掉一半,现在没办法动手术,因为你的肝有病,你的肺有病,你的心脏也有病!你严重贫血而又营养不良!一句话,你全身都是病!你问严重不严重?是的,很严重!我和医生研究你的病情,研究了好久了!除非你心无杂念,安心静养,住在医院里打针吃药,六个月以后,可以考虑给你开刀,否则,你就要一直在医院里住下去!”
志远睁大了眼睛,望着志翔,好一会儿,他们彼此都不说话,只是对视着。然后,志远点了点头,闭上了眼睛,他轻声说:“好,我懂了,我想睡一下。”
志翔和丹荔走出了病房,一出房门,志翔就痛苦的把背靠在墙上,仰首望天,默然不语。丹荔抱住了他,把面颊倚在他肩上,她说:“小翔子,让我帮你!我回去问爸爸要钱!”
“不许!”志翔说:“如果你爱我,不许再提回去要钱的事!永远不许!我告诉你!我们兄弟一无所有,只有这股傲气!我会挺下来!我会!只要哥哥也能挺下去!”
于是,志远在医院里住下去了。打针、吃药、葡萄糖、生理食盐水……每天的医药多得惊人,志远不用问,也知道这笔医药费一定为数可观。忆华天天来陪他,从家里捧来鸡汤,猪肝汤,和他爱吃的各种食物。老人也几乎天天来,每次来,总是握握他的肩胛骨,说一句:
“好像壮了点,气色也好多了!”
他并不觉得自己壮了点,在医院里住下去,他越住就越消沉,越住就越苦闷,他感到自己像个被囚人牢笼里的困兽。每天躺在床上,无所事事的日子使他要发疯,随着日子的消逝,他变得脾气暴躁而易怒。他怪忆华烧的食物不够精致,怪老人骗他而说他强壮了点,怪志翔每次来看他都是敷衍塞责,坐不了几分钟就跑。“我告诉你吧,忆华!”他愤愤然的吼着。“志翔心里根本就没有我这个哥哥!他只知道谈他的恋爱,所有的时间都拿去陪丹荔!他就没耐心坐下来和我好好谈谈!他是个没心肝的人!而且没志气!毕业这么久了,他雕刻出一件作品没有?我是生了病,他呢?他呢?他是个没心没肝的浑球!”
忆华用手轻轻的把他按回床上,眼泪慢慢的沿颊滚落,她抽噎着,轻声的说:“别怪志翔,他太忙了。”
“忙!忙!当助教能有多忙?”志远咆哮着,看到忆华的眼泪,他又转移了目标:“你怎么有这么多眼泪?你能不能不哭?等我死了之后你再哭?”
忆华背过身子去,悄然擦泪。于是,志远会一把拉过她来,用手紧紧的抱住她,沉痛的说:
“原谅我,忆华!我快发疯了!这样住在医院里,我真的要发疯了!忆华,我不好,你别哭吧!”
忆华把面颊紧紧的靠在他的胸前。
“我不哭,”她喃喃的说:“只要你好好养病,我不哭,我要学你们兄弟两个,我不哭!”
兄弟两个?志远心里微微一动。
这天晚上,志翔和丹荔一起来了。显然忆华已经告诉了他,志远在发他的脾气,他一进门就道歉。
“哥,对不起,我又是这么晚才来。我的学生一直缠着我,又要学版画,又要学雕塑……”
“雕塑?”志远的火气又往上冒。“我病了这几个月,没有监视你用功,你自己就不知道努力了吗?雕塑?你倒告诉告诉我,这些日子来,你雕了什么东西?”
“哥哥!”志翔赔笑的说:“我不是不雕塑,我只是没灵感……”“灵感!”志远在床上大叫:“你有灵感陪丹荔赏月聊天,谈情说爱吧!”“哥哥!”丹荔往前一站,扬着头,忍无可忍的喊:“你别含血喷人!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你冤枉人!小翔子和你在一起的时间远超过我,我要见他比登天还难,从来,他心里的哥哥就比我的地位强……”
“小荔子!”志翔一伸手把丹荔拉到后面来。“你不能少说几句吗?你不知道哥哥在生病吗?”
“生病就有权利乱发脾气吗?”丹荔含泪问。“他病的是身体,总不会影响他的头脑吧?我看他……”
“小荔子!”志翔厉声的喝阻她。“住口!”
丹荔愣住了。呆呆的站在那儿,呆呆的仰望着志翔,然后,一跺脚,她往门边冲去,哭着说:
“我累了!我再不愿和你哥哥来抢你了!”
“小荔子!你敢走!”志翔色厉而内荏。“你敢在这种时候负气而去,我们之间就完了!”
丹荔僵在门口,正犹豫间,忆华已迅速的跑了过来,一把拉住了她,忆华把她拥进了自己怀里。
“丹荔!看在我的面子上吧!”她喊着:“遇到这样一对兄弟,是我们两个的命!你难道真忍心走吗?”
丹荔把头埋进了忆华怀里。
这儿,志远愕然的看着志翔:
“我不懂,她为什么要发这么大的脾气?”
“哥!”志翔走近志远,坐在床沿上。“你别生她的气,这些日子来,大家的情绪都不好!哥,”他安慰的拍拍志远:“你放心,我会去雕塑,我不会丢掉我所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