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来谈我婚前的事,是不是太晚了?”
“是的,太晚了!”他说,固执的。“我只是想了解,你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不太知道。”她坦白的,声音更软弱了。“那时,我住在玢玢家,我想——我并不愿知道。”
“很好,”他点点头,咬了咬嘴唇:“你并不愿知道!不愿知道一个男人,也可以抛弃所有的自尊,只求挽回自己所犯的错误!不愿知道,为了那一个耳光,我付出了多大的代价!你不愿知道,那么,让我来慢慢告诉你……”
“我一定要听吗?”她惊悸的看了他一眼。
“是的,你一定要听!”他坚定的说,坚定中带著痛楚,他的眼光紧紧的盯著她。“自从那个晚上,你从我家中一怒而去,我的世界就完全打碎了。我从没料到,对母亲的爱和对你的爱会变成冲突的两种力量。可是,当你一冲出我家,我就知道了一件事实,我的自尊与骄傲,甚至对母亲的崇拜与爱,都抵不过一个你!我曾经设法挽回,千方百计的要挽回,可是,你嫁了!”他的手支在桌上,手指插在头发中,另一只手上,那烟蒂闪烁著幽微的火光。“你用一件最残忍的事实,毁去我所有的希望!至今,我不知道你嫁他,是为了爱他,还是为了报复我?总之,你嫁了!你永远不可能了解,你对我造成了怎样的伤害!自你婚后,我就没有和我母亲说过一句话!对我母亲,我怎么说呢?我并不是完全恨她,我也可怜她,可怜她对我的爱,可怜她用这份爱来毁掉我的幸福!不管怎样,我没有话可以跟她说了。”
她悄然的抬眼看他,灯光在她的瞳仁中闪动。
“我出国的时候,”他继续说:“我对母亲说了一声再见,我想,我这一生不会再回来了。我没有勇气,再回来面对母亲或是婚后的你!在国外,我工作,我采访,我写稿,我忙碌,我也堕落!我去过各种声色场所,吃喝嫖赌,无所不为!可是,日以继日,夜以继夜,我忘不掉你!多少次我醉著哭著,把我身边的女人,喊成你的名字!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我请求报社,延长我的国外居留,我不敢回来,我知道,如果我回来,我很可能做出我自己也想像不出的,狂野的事情!我会不顾一切礼教、道德、传统的观念,再来找你!我怕我自己,怕得不敢回国!但是,每夜每夜,我想你,发疯一样的想你!想你爱笑的时刻,也想你爱哭的时刻,想你欢乐时的疯劲,也想你悲愤时的狂野,想你对我的伤害,也想我对你的伤害……最后,这疯狂的想念战胜了一切的意志,我又回来了。终于回来了。”
她望著他,倾听著,泪水慢慢涌进她的眼眶,盛满在眼眶里,她那浸在水雾里的眼珠,亮晶晶的像两颗寒星。“我回来了,我母亲像是捡回了一件失去的珍宝,她用各种方式来搏得我的欢心,不惜从她所教的女中里,带回一个又一个漂亮的女孩子。而我,买了摩托车,每天奔波著,只是打听你的消息。你上班下班,我跟踪你,我也见过你的丈夫。”他咬咬牙。“嫉妒得几乎发狂!然后,我发现你每天黄昏的漫游,我必须用最大的意志力,克制自己不来找你,可是,到今天……”他的声音低弱了下去。“我失败了!你从杂志社出来,眼光朦胧如梦。你那么瘦小,那么孤独,那么哀伤……你不知道,你脸上的表情,似乎总在哀悼著什么。于是,我自问著:你快乐吗?你幸福吗?为什么你身上没有快乐与幸福的痕迹?所以,我冲上来了!”他深深的望著她,喷出一口烟雾,他低哑的问:“我现在必须问你一句,你快乐吗?你幸福吗?”她在他那强烈的告白下撼动了,又在他那灼灼逼人的目光下慌乱了。紧张中,她仍然想武装自己:
“我应该很快乐,也应该很幸福……”
“我不跟你谈应该还是不应该,我只问你到底快乐还是不快乐?”他强而有力的问,紧盯著她。
“我快乐不快乐,或是幸福不幸福,与你还有什么关系呢?”她挣扎的说:“那都是我的事了!”
“有关系!”他伸过手来,一把握住了她的手,紧紧的捏住了她。“我需要知道,我还有没有机会,来争取我所失去的幸福!”“你没有了。”她忍心的说,泪珠在睫毛上颤动。“你早就没有了!”“是吗?”他更紧的握牢她的手,似乎想要捏碎她,他的眼光深深的,火焰般烧灼的盯著她。“是吗?这是你的由衷之言吗?甚至不考虑几分钟?你知不知道……”他重重的吸著气:“我现在没有自尊,没有骄傲,没有倔强和自负,我什么都没有了!我在求你……”他的眼眶潮湿,声音里带著难以压抑的激情与震颤。“我知道我已无权求你回到我身边,我在做困兽之斗!我只求你说出你心里的话——我真的没有机会了?一点机会都没有了?真的吗?真的吗?”
她那睫毛上的泪珠,再也停留不住,就沿著面颊滚落了下去。她试著想抽回自己的手,但他紧握著她不放。她挣扎著说:“孟樵,你弄痛了我!”
他松开了手,她立即抽回去。于是,倏然间,他发现她的手指在流血,他不自禁的惊呼了一声:
“我弄伤了你,给我看!”他再去抓她的手。
“不要,没什么!”她想掩饰,但他已一把抓牢了她。于是,他发现,她手指上戴著一个结婚钻戒,当他握紧她的时候,并没有注意这戒指,只是激动的握牢了她。而现在,这钻石的棱角深嵌进另外两只手指的肌肉里,破了,血正慢慢的沁了出来。他看著,眉头骤然紧蹙起来,他心痛而懊恼的低嚷:“我又弄伤了你,我总是伤害你!”
她注视了一下那手指,抬起睫毛来,她眼里泪光莹然。深吸了口气,她终于冲口而出的说:
“弄伤我的,是那个结婚戒指!”
第十五章
已经过了午夜十二点。
友岚坐在客厅的沙发里,一口一口的喷著香烟,很长一段时间,他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了。顾太太坐在立地台灯下面,正用钩针钩著件毛线披风——宛露的披风。她的手熟练的工作著,一面不时抬头看看壁上的挂钟,再悄眼看看友岚,那钟滴答滴答的响著,声音单调的,细碎的,带著种压迫的力量,催促著夜色的流逝。
终于,当顾太太再抬眼看钟时,友岚忍不住说:
“妈!你去睡吧!让我在这儿等她!”
顾太太看了看友岚。“友岚,你断定不会出事吗?怎么连个电话也不打回来呢?从来没发生过这种事,她每次都按时下班的……”
“我等到一点钟!”友岚简短的说:“她再不回来我就去报警!”他熄灭了烟蒂,声音里充满了不安,眼角眉梢,掩饰不住焦灼与忧虑的痕迹。“再打个电话问问段家吧!”
“不用问了,别弄得段家也跟著紧张,很可能什么事都没有,很可能她跟同事出去玩了,也很可能……”
门外,有摩托车的声音,停下,又驶走了。友岚侧耳倾听,顾太太也停止了手工。有钥匙开大门的声音,接著,是轻悄的脚步声,穿过了院子,在客厅外略一停留,友岚伸头张望著。门开了,宛露迟疑的、缓慢的、不安的走了进来,站在屋子中间。灯光下,她的眼光闪烁而迷蒙,脸色阴晴不定,神态是紧张的、暧昧的。而且,浑身上下,都有种难以觉察的失魂落魄相。“噢,总算回来了!”顾太太叫了起来,略带责备的看著宛露。“你是怎么了?友岚急著要报警呢!你到什么地方去了?我们打了几百个电话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