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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8 页

 

  “宛露,你不觉得你爱得太疯了吗?”

  “妈,爱情本身不是就很疯的吗?”

  “不一定。”段太太沉思的。“像我和你爸爸,我们从没有疯狂过,却像涓涓溪流,渊远流长,永远不断。宛露,我希望你能像我,我希望你的感情是一条小河,潺□而有诗意。不希望你的感情像一场大火,燃烧得天地变色。你和孟樵这段感情,不知怎的,总使我心惊肉跳。说真的,宛露,我真希望你选择的是友岚。”

  宛露注视了母亲好一会儿。

  “妈,你知道你的问题在那儿吗?”

  “我的问题?”段太太楞了一下。

  “妈,你太爱我了。”宛露说,亲昵的用手揽住母亲的脖子,她的眼光温柔而解事。“你不知道该把我怎么办好,你也像我们家以前养的那只母猫。”

  “怎么?”“衔著小猫,到处去找安全的地方,好把小猫安顿下来。可是,跑来跑去,就找不到任何一个地方,觉得是安全可靠的。”段太太微笑了。“可能,世界上每个母亲,都是很傻气的。”她说。

  “妈,你不要傻气,”她吻了吻段太太的面颊。“听我说,妈。”她低语。“我爱孟樵,好爱好爱他。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他不像友岚,友岚沉著细致,对了,就像你说的,像条小河。孟樵却狂热固执,像场大火。呵,妈妈,我不能符合你的要求,小河无法满足我满心的热情,我想,我需要燃烧。”楼下有门铃响,段太太倾听了一下。

  “是孟樵来接你了,你下去吧。”

  “不。等一下。”宛露说:“让他和爸爸谈一谈。既然我必须去通过他母亲那一关,他当然也应该通过我父亲这一关。”她微笑了一下,唇边又浮起了她一贯的调皮。“我希望爸爸好好的考他一考。”“万一他考不及格呢?”段太太笑著问。“哦,妈妈!”宛露眼光如梦。“那你就太小估我的眼力了。他会及格的!”段太太轻叹了一声。“你对他那么有信心吗?”她凝视宛露。“我真不知道你的未来会怎么样。”“你是天下最烦心的妈妈!”

  “比孟樵的妈妈还烦心吗?”

  笑容从宛露唇边消失,她重新站在镜子前面,呆呆的打量著自己。她一生似乎都没有像这个晚上这样,照这么多次的镜子。段太太楞楞的看著她,心里的隐忧在不断的扩大。半晌,她忍不住说:“宛露,你为什么这样苍白?”

  “我苍白吗?”她迷蒙的问。

  “或者,你该搽一点胭脂。”

  “哦,不。”她心慌意乱的。“孟伯母是很守旧的人,她并不喜欢女孩子打扮得花枝招展!”

  “也不喜欢女孩子随随便便?”

  “是的。孟樵说,她喜欢女孩子庄重文雅。”

  段太太默然片刻。“宛露,”她担心的摇摇头。“你会生活在两代的夹缝里。你从不是个庄重文雅的典型,你的优点就是洒脱不羁,你怎可能摆脱你原有的个性,去做另一个人?宛露,如果你是如此认真了,如此一往情深了,我觉得,我需要去找你那位孟伯母谈谈。”“妈!”宛露惊悸的。“别太操之过急,好吗?”她再整理了一下衣服,披上一件金线与黑纱织成的披肩,这披肩是顾伯母送的。开始往门外走。“妈,我看来端庄文雅吗?”

  “你看来娇小怯弱。”段太太坦白的说。“你像只受惊的小鸟,我从没看过你这副样子。”

  “哦。”她虚弱的笑笑。“你是天下最会宠人的母亲,你爱女心切,一天到晚就怕我会受委屈。”她回过身来,紧拥了母亲一下。“妈妈,”她低语。“祝福我吧!我觉得,今晚我很需要一些祝福!”她翻转身子,翩翩然的飘下楼去了。段太太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忽然觉得双腿发软,她不由自主的在床沿上坐了下来,感到整个人都虚飘而无力。她不知道坐了多久,模模糊糊的,听到大门开阖的声音,听到孟樵在和段立森道别的声音。然后,有人走上楼梯,她回过头去,段立森正拾级而上,看到了她,段立森走了进来。

  “怎样?”她微蹙著眉毛问。“这孩子行吗?”

  “孟樵吗?”段立森诚挚的说:“他是个非常优秀,非常杰出的孩子。”段太太松了口气。“比友岚呢?”她仍然问了一句。

  “那是完全不同的两种典型,友岚比孟樵稳重,而孟樵却比友岚豪放。至于深度和才气的问题,没有长时间的接触,是很难下定论的。”他把手压在段太太肩上。“慧中,你少为这孩子操点心吧!”“我能吗?”段太太望著丈夫。“她是我的女儿,不是吗?”

  段立森凝视著太太,段太太眼中那份凄苦、担忧,与心痛,使他完全呆住了。室外,天气是凉意深深的。

  宛露终于跟著孟樵,再度来到了孟家。

  站在那大门口,宛露已不胜瑟缩,屋里,钢琴的声音仍然叮叮咚咚的流泻著,宛露听著那琴声,忽然不自禁的打了个寒战,就下意识的把披肩拉紧了一些。孟樵没有忽略她的震颤,他一面开门,一面问:

  “你怎么了?冷吗?”“不。”她低语:“你妈弹的琴。”

  “她弹的琴怎么了?”“她在弹徐志摩的那支‘偶然’!”

  “怎么呢?”他不解的。

  “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她轻声的念著:“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你不必讶异,更无需欢喜,在转瞬间消灭了踪影!”

  他停止了开门,紧盯著她。

  “你也迷信吗?”他问。

  “不是!”她抬头看了看天空,这是秋天的夜,天气很好,几点寒星,在遥远的天边,疏疏落落的散布著。“我在想,”她喃喃的说:“我常自比为一片云,希望不要是一片乌云才好!”

  他揽住了她的肩,在她肩上紧握了一下。

  “别这样泄气,成不成?”他深深的凝视她的眼睛,声音压低了。“我知道,我在勉强你做一件你非常不情愿的事情,我很抱歉,宛露。”“只要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做就好了。”她闷声说。

  “我知道,”他紧握著她的手:“我完全知道。”

  门开了,他们走了进去。这种四楼公寓,楼下都有个附属的院子,他们穿过院子,往客厅走,孟太太显然听到了他们进门的声音,但她并没有停止弹琴。走进了客厅,宛露拘束的、紧张的、被动的站在屋子中间,呆望著孟太太的背影,孟太太似乎正全神贯注在她的钢琴上,她的手指熟练的滑过了琴键,带出了一连串柔美的音符。一直等到一曲既终,弹完了最后一个音阶,她停止了。慢慢的阖上了琴盖,慢慢的回转身子,慢慢的抬起头来。

  “哦,宛露,”她似笑非笑的望著她。“我以为,你不再来我家了。”她的眼光,很快的在她周身逡巡。

  “伯母,”宛露低哼著,不自禁的低垂了睫毛,她的声音卑屈而低微:“我特地来向您道歉。”

  “道歉?”孟太太微笑著,不解似的说:“有什么事需要道歉呢?”“因为我上次很没风度,”宛露竭力想维持自己声音的平静,但是却已不自觉的带著震颤和泪音。“我不告而别了,我惹您生了气!”“哦!宛露!”孟太太平静的喊了一声,那么平静,平静得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她走了过来,亲热的拉住宛露的手,把她牵到沙发上来,按住她,让她坐进沙发里,她一瞬也不瞬的盯著她。“你说什么话?我怎么会生你的气呢?只要你不生我的气就好了。”她抬头看了孟樵一眼。“樵樵,你发什么呆?宛露来我们家总是客,你连一杯茶都不倒吗?恐怕壶里没开水了,你烧点开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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