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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0 页

 

  她寂然不为所动。邵卓生冲了进来,以为她死了。一位护士小姐过来按了按她的脉,翻开她的眼皮看了看,对灵珊说:“她是醒的,但是她不理你!看样子,她是真的不想活了!”

  灵珊抬头望着邵卓生,沉思了片刻,她对邵卓生很快的说:“你在这儿陪她,我回去一下,马上就来!”她如飞般的跑走了。半小时以后,灵珊又回到了病房里。病房中静悄悄的,邵卓生靠在沙发中睡着了,一个护士坐在窗边,遥遥的监视着阿裴。阿裴依旧静静的平躺着,依然闭着眼睛,依旧一点表情都没有,依旧像个死神的猎获物,依旧毫无生气毫无活力。

  灵珊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打开一本册子,她像个神父在为垂死的病人念祈祷文,她平平静静的念了起来:

  “初认识欣桐,总惑于她那两道眼波,没从看过眼睛比她更媚的女孩。她每次对我一笑,我就魂不守舍。古人有所谓眼波欲流,她的眼睛可当之而无愧,至于‘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更非夸张之语了。……”

  她坐在那儿,清脆的、虔诚的念着那本“爱桐杂记”,一则又一则。当她念到:

  “今夕何夕?我真愿重做傻瓜,只要欣桐归来!今生今世,再也不会有第二个女人,让我像对欣桐那样动心了,永不可能!因为上帝只造了一个欣桐,唯一仅有的一个欣桐!”

  阿裴忍无可忍了,她的眼睛大大的睁开了,她哑声的、含泪的叫:“灵珊,你在念些什么?”

  灵珊把册子阖起来,把封面那“爱桐杂记”四个字竖在她面前。阿裴的眼睛发亮,脸上发光,她呼吸急促而神情激动。灵珊俯下头去,把嘴唇凑在她的耳边,低声的,清晰的说:“阿裴,这世界上真的没有人爱你吗?真的没有一点点东西值得你留恋吗?甚至你的女儿——楚楚?”

  阿裴张开了嘴,陡然间,她“哇”的一声,放声痛哭了起来。邵卓生和护士都惊动了,他们奔往床边,只看到阿裴哭泣不已,而灵珊也泪痕满面。邵卓生愕然的说:

  “怎么了!怎么了!”灵珊把手里的册子放在阿裴的胸前,说:

  “剩下的部分,你自己去看吧!”

  抬起头来,她望着邵卓生:

  “你是少根筋,这故事对你来说,太复杂了。但是,我想,她会活下去了。”

  第十九章

  当韦鹏飞心神不定的上了一天班,在黄昏中飞车回家,走进自己的客厅里时,他很惊奇的发现,灵珊正斜靠在沙发中,手里居然握着一个酒杯。房里没有开灯,楚楚和阿香都不在,她静静的坐在那儿,静静的拥着满窗暮色,静静的陷在某种沉思和冥想里。“楚楚呢?”他问。“楚楚和阿香,都在我家。”

  “而你一个人在这儿?”他惊讶的,走过去,他端起她手里的酒杯看了看,还好,只是一杯淡淡的红葡萄酒。他坐在她对面的矮凳上,把矮凳拉近她,他面对着她的面,眼睛对着她的眼睛,然后,他把她的双手都阖在自己手中,温和的,恳挚的,怜惜的说:“你有什么事要告诉我吗?我打了好多电话到你家,你母亲说,你整天忙得很,一会儿回家,一儿跑医院,一会儿又出去了。你……怎么了?你的脸色坏极了!你……那个朋友,她……死了,是不是?”

  灵珊迎视着他的目光,她的眼睛黑幽,深邃,迷蒙,而神情古怪。“不,”她低低的说:“她没有死。我刚才还打过电话,她没有死,她只是看一段书,哭一阵,再看一段书,再哭一阵。”

  “看书?”他不解的,微蹙着眉。

  “也不是书,”她喃喃的:“是一本册子。”

  他凝视了她一会儿,就安抚的、劝解的微笑了起来。

  “好了,灵珊。你不要再为别人担心了,好吗?她在医院里,有医生护士会去治疗她,有她的父母和家人会去照顾她,你振作起来,别这样忧愁,行不行?”

  “她没有父母,也没有家人。”

  “哦!”韦鹏飞仔细的打量灵珊。“我懂了,你是个悲天悯人的仙女,你想用你的爱去治疗她。”

  “我不是仙女,”她毫无表情的说:“我是个妖怪,楚楚说的,我是个妖怪。”“喂,灵珊!”韦鹏飞有些急了。“你在扯些什么,这事与楚楚总没关系吧,你不要联想力太丰富好不好?”

  “人与人间,都有关系。”

  “你——”他站起来,又坐了下去,握紧了她的手。“你到底怎么了?你没睡够?你太累了?你情绪不好,是的,你情绪不好!”他轻叹一声,把她拥入怀里,用下巴摩擦着她的头发。“你不要烦,灵珊。这世界上有这么多人,每个人有每个人自己的喜剧或悲剧,你管不了那么多!你只要管你自己!灵珊,你请几天假,我也请几天假,我带你去阿里山住两天,散散心,好不好?”她轻轻的推开他,正视着他,双眉微蹙,而心事重重。好半晌,才咬咬嘴唇,说:“鹏飞,你愿不愿意帮我做一件事?”“帮你做一百件事,一千件事!”

  “真的?”她睨视着他。

  “当然真的,”他忽然有些怀疑,又加了一句:“只要我的能力做得到!”“你一定做得到!”“那么,是什么?你说!”

  “请你——”她咬咬牙欲说又止。

  “你怎么了?”韦鹏飞困惑的,伸手摸摸她的额。“没有发烧,你到底要说什么?你一向爽快,不是这样吞吞吐吐的,灵珊,你有什么困难,有什么难言之隐吗?你说!你要我帮你做什么?你说!”“好的!我说!”她毅然的一摔头,下了决心。“我请你去一趟医院,不止你一个人,请你带楚楚去!”

  “医院?”他错愕的皱紧眉头:“带楚楚去医院?去什么医院?干什么?”“去看我那个朋友。”他对她打量了十秒钟。

  “你病了。”他说:“你太累了。”

  “我没病,我很好。”她抬高了声音,语音凛然。“鹏飞,你知道我自杀的那个朋友是谁?”

  韦鹏飞的心脏“咚”的一跳,脸色顿时变白了。

  “是谁?”他哑声问。“你知道楚楚常叫张阿姨的那个女人吗?”

  “哦!”他松了口气:“是那个张阿姨?”

  “她不姓张,”她冷冷的说:“她姓裴,名字叫裴欣桐。我们叫她阿裴。”“哐啷”一声,韦鹏飞的手肘碰到桌上的酒杯,杯子跌碎在大理石桌面上了。红色的葡萄酒溢到大理石上,像血。像阿裴手腕上的血。韦鹏飞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一眨也不眨的望着灵珊,他的面孔雪白,脸上有种近乎恐惧的神色,他们对望着,好一会儿,谁也不开口。

  “她可能活不了。”灵珊低语。“医生们一直在救她,但是她失血过多,又心脏衰弱。主要的,她毫无求生的意志,刚刚我还打电话问过医生,医生说,她活下去的可能性是百分之五十。”他的眼眶发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瞪着她。

  “她说她做错了每一件事,只有一了百了。”她继续说:“她有一度和楚楚偷偷来往,是被我阻止了的。如今,她躺在那儿,我从没有看过比她更孤独无依的女人,她什么都没有,只有——死亡。”韦鹏飞颓然的把头埋进了手心里,他的手指插进了头发中,他辗转的摇着他的头,心底就辗转地辗过一层层的记忆;甜的,苦的,酸的,辣的!他的头脑里嗡嗡然的响着各种声音,像潮声,像海浪,像瀑布的喧腾……欣桐,欣桐,欣桐……最后,这声音变成了一种微弱的、模糊的意识;有个女人快死了!有个女人快死了!有个女人快……快……快死了!有个女人快死了!那个女人名叫——欣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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