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碧槐低语,仍然离她似近似远,仍然飘飘然如真如幻。“丹枫,我来了。我要告诉你一件事,离开江淮!逃开他!逃得远远的!”“姐姐!”她惊喊:“为什么?你爱他,不是吗?”
“爱就是毁灭!记住,丹枫,爱就是毁灭!”
“告诉我!清楚的告诉我,他毁灭了你吗?他怎样毁灭你?”
“他勒死了我!”碧槐的声音低如耳语,她的身子轻飘飘的向窗边隐去。“他勒死了我!用他的爱勒死了我!”她重复的说着:“丹枫,爱情不是游戏,爱情决不是游戏!你要用你的生命去赌博!”“姐姐!”她急切的喊,眼见她的身形即将隐灭,她焦灼的大叫:“你怎么死的?姐姐?”
“我赌输了!”她凄然长叹。“我赌输了!”
“什么叫赌输了?你是什么意思?”
“丹枫,你也开始赌博了!注意,你不能像我一样,你不能赌输!丹枫,回英国去,回伦敦去!”“姐姐,你要我走?”“回英国去!回伦敦去!”碧槐重复着,悲戚的叮嘱着:“快走!还来得及!”“姐姐,我是为你而来的!”她狂喊了。
“那么,再为我而走吧!别去追那个谜底,放开江淮!放开他!”“你叫我逃开他,还是放开他?”
“逃开他!也放开他!”
“如果我已经逃不开,也放不掉了呢?”
“丹——枫——”她呻吟着叫,身子迅速的往窗外隐去,一边隐退,一边凄然而歌:
“灯尽歌慵,斜月朦胧,夜正寒,斗帐香浓。梦回小楼,聚散匆匆,
恨相逢,恨分散,恨情钟!”
“姐姐!”她大叫,从床上直跳起来,整个人都惊醒了。她对窗前看去,一窗斜月一窗风,那儿有碧槐?那儿有白衣女郎?风正飘飘,纱正飘飘,一屋子的沉寂,一屋子的月色。她才恍然自觉,一切都只是个梦!
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呢?为什么?只因为“日有所思,而夜有所梦”吗?她用手拂了拂头发,满头都是冷汗,四肢软软的,只觉得心跳急促,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她慢慢的摸索下床,慢慢的走到那敞开的窗前。寒风扑面而来,她衣衾单薄,不由自主的连打了两个寒噤,心里模糊的想起碧槐照片上的句子:“便是有情当落月,只应无伴送斜晖。寄语东风休着力,不禁吹。”一时之间,竟心动神驰。抬起头来,月明如水。她倚窗而立,碧槐在梦中的一言一语一颦眉,都历历在目。她想着她的神情,回忆着她的谈话,尤其,是她最后的那支悲歌:
“梦回小楼,聚散匆匆,
恨相逢,恨分散,恨情钟!”
她回味着这歌中的意义,心里越来越凄苦,越来越恍惚,越来越迷惘,越来越痛楚。是耶?非耶?碧槐真的来过了?魂兮归来!她是不是念着她那苦恼的小妹妹,要给她一个当头棒喝!逃开他?放开他?回英国去!回伦敦去!情为何物?一场赌博!到头来,是“恨相逢,恨分散,恨情钟!”她心跳更速,呼吸急促,胸口像烧了一盆烈火,而浑身却冷汗涔涔。是的,回去!回去!回英国去!逃开他!放开他!离开他!她脑中一片呐喊之声,喊得她头痛欲裂。冲到酒柜边,她为自己倒了一大杯威士忌。握着酒杯,她一连喝了好几口,胸中的烈火仍然在燃烧,她觉得燥热无比。把前后的窗子统统打开,迎着满屋子的风,她似乎凉爽了不少。干了杯中的酒,她再倒了一大杯,酒精刺激着她的神经,她反覆想着“恨相逢,恨分散,恨情钟!”的句子,真不知身之所之,魂之所在。她大口大口的饮着酒,泪珠不知不觉的溢出了眼眶,不知不觉的滴在杯子里。
电话铃突然响了起来。在这寂静的深夜里,那声音大得惊人,震得她耳鼓都疼痛了。她走到沙发边,坐进沙发里,拿起了电话。“喂?”她一手握着电话,一手握着酒杯,神思恍惚的说:“你找谁?”“丹枫!”江淮的声音立即传了过来。“我是不是吵醒了你?我没办法,我睡不着,我非给你打这个电话不可!丹枫,你在不在听?”“我在听。”她把手腕支在沙发扶手上,把听筒压在耳朵上,她又喝了口酒,语音模糊。“我在听,你说吧!”
他似乎迟疑了一会儿。
“你在做什么?”他问。
“我在听电话。”她回答。
他沉默了片刻。“丹枫!”他终于又开了口。“我打这个电话给你,特地向你道歉。对不起,丹枫,今晚我很失常,很没有风度,我表现恶劣!请你原谅我!”“我会原谅你!”她慷慨的说:“我一定原谅你!反正,我回英国去。”“什么?”他惊呼着。“你说什么?”
“我回英国去。”她清晰的,苦涩的说,喉头忽然哽住了,泪又冲进了眼眶。“我已经把一切都弄得乱七八糟了,所以,我明天就走!我会逃开你,我也会放掉你!我什么都不再追究,我回英国去。流浪的雁儿来自何方,去向何方,我不再烦扰你,我回英国去!我明天就走……”
“丹枫!”他急喊:“你怎么了?你在说些什么?好吧!我马上过来看你!我们当面谈!你等我!我十分钟之内就过来!”
“不不!我不见你!”她说,泪痕狼藉。她无法控制自己的声音,喉中的硬块在扩大,她的声音呜咽而颤抖:“我不要见你,我放掉你!否则,就来不及了!我会害怕我所找到的真实!我走,我明天就走……”
“丹枫!”他的声音里充满了焦灼和惊痛,他哑声的低吼:“你不要哭!我马上过来!”
“我根本没有哭,你这个傻瓜!”她说,可是,对方已经收了线。她举着那听筒,呆呆的望着,足足望了好几分钟,她才喃喃自语的,不知道叽咕些什么,把听筒挂回原位。
站起身来,她发现,酒杯已经空了。她走到酒柜边,再倒了一杯酒,折回到窗边,她倚窗而立,望着窗外的一轮明月发怔。半天半天,她对月举杯,喃喃的念:
“花间一壶酒,独坐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
门铃声打破了她的背诵,她侧耳倾听,蹙起了眉头,她忘记下面的句子了。门铃更急更切的响了起来,叮咚叮咚叮咚叮咚……把夜给敲碎了。
她端着酒杯,微蹙着眉,走到门边去。打开了门,江淮立刻冲了进来。她后退两步,愕然的瞪着他,愕然的说:
“我叫你不要来!”他关上房门,望着她。他的脸色苍白,眼睛里明显的写着惊惧和痛楚。她继续后退,他伸出手,一把抓住了她,因为她差点被沙发绊倒。她站稳了,闪着睫毛,看着他。
“你来做什么?”她问。
“丹枫!”他沉痛的喊了一声,皱紧了眉,四面张望。“你这屋里怎么冷得像冰窖一样?你为什么把所有的窗子都打开?你在干什么?你喝醉了吗?”
“我没有醉,我只是热得很!”
他把她推到沙发边,按进了沙发里,她身不由主的坐了进去,仰靠在那儿,被动的坐着,被动的望着他。他取走了她手里的酒杯,她不动,任凭他拿去杯子。然后,他冲到每一扇窗子前面,去关上那些大开着的窗子。当他关到卧室床前那扇窗子时,她忍无可忍的叫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