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哥哥!”致文的声音,在坚定的响着:“哥哥不能爱你,哥哥不能娶你!哥哥不能跟你共度一生!所以,决不是哥哥!以后,再也别说我是你哥哥!”
是的,不是哥哥!不是哥哥!不是哥哥!她脑子里在疯狂的叫喊着。随着这叫喊的音浪,是致文的脸,致文那令人心跳的眼光,致文那低沉热烈的声音:
“留我!”怎么不留他?怎么不留他?怎么不留他?怎么拒绝他?白痴呵!你使他认为你心里只有致中!你一次又一次的伤害他,用致中来伤害他!白痴呵!你心里真的只有致中吗?你不过恨致中伤了你的自尊而已!是的,致中伤了你的自尊,而你,又如何去伤害致文的自尊呢?“我可以嫁给世界上任何一个人,就是不能嫁你!因为你是致中的哥哥!”白痴!白痴!白痴……她对自己叫了几百句白痴。你知道致中是个沙漠,你却让那海洋空在那儿,完全漠视那海浪的呼唤!白痴!你是一条鲸鱼,一条白痴鲸鱼!白痴鲸鱼就该干渴而死!不,为什么要干渴而死?为什么要放弃那手边的幸福?为什么不投进那海洋的怀抱?她默想了几分钟,立即扑向身边的电话机。她心里有几千几万个声音,突然如同排山倒海般对她狂呼:打电话给他!打电话给他!自尊?去他的自尊!梁致文就是她的自尊,梁致文就是她的一切!自尊!再也不要去顾自尊!她把电话线路拨到自己屋里,感谢电话局,有这种避免分机偷听的装置,她不想吵醒熟睡的父母。
压制住狂跳的心,压制住那奔放着的热情,她拨了梁家的号码。电话铃在响,一响,二响,三响……每一响都是对她的折磨,快啊,致文,接电话啊!
“喂!”终于,对方有了声音,含糊不清的,带着睡意的、男性的声音:“那一位?”“喂!”她忽然有了怯意,这是谁?致文?还是致中?如只是致中,她要怎么说?
“喂!”对方似乎倏然清醒了。“是雨婷吗?你真早啊!你不用说话,我告诉你,十分钟以内,我来你家报到,怎样?”
她的心“咚”的一跳,是致中!那罪该万死的致中!她的直接反应,是想挂断电话。但是,立刻,她的脑筋清醒了。为什么要挂断它?为什么怕听致中的声音?如果现在她都不敢面对致中,以后呢?于是,她冷冷的开了口:
“我不是雨婷,”天知道,雨婷是个什么鬼?“我请致文听电话!”“致文?”对方楞了楞。“你是——”他在狐疑。
“请让致文来听电话好吗?”她正经的说。
于是,她听到致中在扬着声音喊:
“致文!电话!”她的心重新跳了起来,她的脸发烧,她整个胸口都热烘烘的了。然后,她终于听到了致文的声音:
“那一位?”“致文,”她的声音发颤了。“我是初蕾。”
“哦!”他轻吁了一声,声音疲倦而落寞:“有事吗?我先为——昨天的事道歉……”
“不要!”她急促的说:“我打电话给你,为了要说三个字,你别打断我的勇气。致文,留下来!”
对方突然沉默了。一点声音都没有了。连呼吸的声音都没有了。她大急,他生气了吗?他不懂她的意思吗?他没有听清楚吗?她急急的喊:“致文,致文,你在吗?你在听吗?”
“我在听。”他的声音窒息而短促。“你是什么意思?不要开我玩笑,我昨夜一夜没有睡,现在脑筋还有一些糊涂,我好像听到你在说……”“留下来!”她接口,有股热浪直冲向眼眶里。他也没睡,他也一夜没睡!“你不可以去美国,你不可以离开,我想了一整夜,你非留下来不可;为我!”
他再一次窒息。“喂,致文?”她喊。“你肯当面对我说这句话吗?”他终于问,声音里带着狂喜的震颤。“因为我不太肯相信电话,说不定是窜线,说不定是接线生弄错了对象,说不定……”
“喂,”她几乎要哭了,原来喜悦也能让人流泪呵。“你马上来,让我当面对你说,我有许许多多话要对你说,说都说不完的话,你马上来!”“好!”他说,却并没有挂断电话:“可是……可是……可是……”他结巴着。“可是什么?”她问。“可是,你真在电话的那一端吗?”他忽然提高声音问:“我有些……有些不舍得挂断,我怕……我去了,会发现只是一个荒谬的梦而已。”“傻瓜!”她叫:“限你半小时以内赶来!别按门铃,不要吵醒爸爸妈妈!我会站在大门口等你!”
挂断了电话,她把脸埋在膝上,有几秒钟,她动也不动,只是让那喜悦的浪潮,像血液循环似的,在她体内周游一圈。然后,她就直跳起来,要赶快梳洗,要打扮漂亮,要穿件最好看最出色的衣服。她下了床,冲进洗手间,飞快的梳洗,镜子里,她眼眶微陷,而且,有淡淡的黑圈。该死!都是失眠的关系!但是,她那嫣红如酒的面颊,和那闪亮发光的眼睛弥补了这项缺陷。梳洗完毕,她又冲到衣柜前面,疯狂的把每件衣服都丢到床上。红的太艳,绿的太沉,黑的太素,白的太寡,灰的太老气,花的太火气,粉的太土气……最后,总算穿了件红色上衣,白呢长裤,外加一件白色绣小花的短披风。揽镜自视,也够娇艳,也够素雅,也够青春,也够帅气!
一切满意,她打开了房门,蹑手蹑足的走出去。太早了,可别吵醒爸爸妈妈,经过父母房门口时,她几乎是着踮脚尖的。但是,才走到那门口,门内就传来一声母亲的悲呼,这声音那么陌生,那么奇怪,那么充满了痛苦和挣扎,使她立即站住了。“为什么?”母亲在说:”我已经忍了,我什么话都没说!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水源路四百零三号四楼!你看!我知道得清清楚楚,可是,我不问你,我什么都忍了,为什么你还要离婚?”离婚?初蕾脑子里轰然一响,完全惊呆了。父亲要和母亲离婚?可能吗?水源路四百零三号四楼,这是什么意思?她呆站在那房门口,动也不能动了。
“请你原谅我,念苹。”父亲的声音充满了苦恼,显得遥远而不真实。“你也知道,我们两人之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说清楚一点!”母亲提高了声音。
“你一直像一个神,一个冰冷的神像,漂亮,高贵,而不可侵犯。但是,杜慕裳是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尤其,她是个完整的女人!只有在她面前,我才觉得自己也是个完整的男人!念苹,我们别讨论因果关系吧,我只能坦白说,我爱她!”“你爱那个姓杜的女人?为了她,你宁可和我离婚?我们结婚二十二年了,你要离婚,你甚至不考虑初蕾?”
离婚?姓杜的女人?水源路?初蕾模糊的想着,顿时觉得像有无数炸弹在爆炸,炸碎了她的世界,炸碎了她的幸福!父亲变了心!她所崇拜的父亲!她心目里最完美的男人!他变了心!他有了另外一个女人!一个姓杜的女人!姓杜?杜?杜太太?不是杜太太?是她自己姓杜,她有个快死的女儿……她心里紊乱极了,紊乱、震惊而疼痛。某种悲愤的情绪,把她彻头彻尾的包围住了,那姓杜的女人,她居然敢打电话到家里来!召唤她的父亲,诱惑她的父亲!那个可恶的、姓杜的女人!她接过她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