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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震惊的瞪着她,好半天没弄清楚她话中的涵义,一个孩子,一个孩子!一个孩子?然后,他的意识就陡的清醒了。立即觉得心中充满了某种难解的、悲喜交集的情绪。好半大,他沉默着没说话。然后,理智在他的头脑里敲着钟,当当的敲着,敲醒了他!他抽了一口冷气,艰涩的吐出一句话来:

  “我会带你去解决它。”他说,不知怎的,说出这话使他内心绞痛。“我有个好朋友,是妇产科的医生。”

  她定定的看着他。“你敢?”她说:“我好不容易有了它,你敢让我失去它?自从你告诉我那个故事,关于给初蕾取名字的故事以后,我就在等待它了!我说了我会补偿你,你失去一个女婿,我给你一个——夏再雷。”夏再雷?夏再雷?他生命的再一次延续!他几乎已经看到那胖胖的小婴儿,在对他咿咿呀呀的微笑,他几乎已触摸到那胖胖的小手,闻到那婴儿的馨香……他忽然眼眶湿润。

  “慕裳,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他问:“你会被人嘲笑,你会失去工作,你会丧失别人的尊敬……而且,你已经不年轻,四十岁生第二胎会很苦……”

  “我知道,我都知道!”她飞快的说:“我要我的——夏再雷。不管你要不要!”他把她一把拥进了怀里,紧抱着她,把她的头压在胸前,他的必脏怦怦跳动,他的眼眶里全是泪水。他要那孩子!他要那孩子!他也知道她明白他要那孩子!他抱紧了慕裳——

  不只慕裳,还有他的夏再雷!

  第十三章

  是入冬以来的第一个晴天,难得一见的太阳,把湿漉漉的台北市晒干了。初蕾和致秀漫步在校园里。最近,由于感情的纠纷,和错综复杂的心理因素,初蕾和致秀,几乎完全不见面了。即使偶尔碰到,初蕾也总是匆匆打个招呼,就急急的避开了。以往的亲昵笑闹还如在目前,曾几何时,一对最知心的朋友,竟成陌路。这天是期终考,致秀算准了初蕾考完的时间,在教室门口捉住了她。不由分说的,她就拉着初蕾到了校园里,重新走在那杜鹃花丛中,走在那红豆树下,走在那已落叶的石榴树前,两人都有许多感慨,都有一肚子的话,却都无从说起。

  致秀看着那石榴树,现在,已结过了果,又在换新的叶子了,她呆怔怔的看着,就想起那个下午,她要安排大哥和初蕾的会面,却给了二哥机会,把初蕾带走了。她想着,不自禁的就叹了口长气。初蕾也在看那石榴树,她在祷念那和榴花同时消失的女孩。那充满欢乐,无忧无虑的女孩。于是,她也叹了口长气。

  两个人都同时叹出气来,两人就不由自主的对望一眼,然后,友谊又在两人的眼底升起。然后,一层淡淡的微笑就都在两人唇边漾开。然后,致秀就一把握住了初蕾的手臂,热烈的叫了起来:“初蕾,我从没得罪过你,我们和好吧!你别再躲着我,也别冷冰冰的,我们和好吧!自从你退出我们这个圆圈,我就变得好寂寞了。”“你有了小方,还会寂莫?”初蕾调侃的问。

  “你知道小方有多忙?马上就升正式医师,他每天都在医院里弄到三更半夜,每次来见我的时候,还是浑身的酒精药棉味!”初蕾凝视着她,心里在想着母亲,母亲和她的牙牌。

  “致秀,我给你一句忠告,当医生的太太会很苦。我爸算是世界上最好的男人了,他爱我妈,忠于我妈,但是,病人仍然占去他最大部份的时间!”

  致秀愕然的望着初蕾,原来她还不知道!不知道夏寒山在水源路有个情妇?不知道那情妇已经大腹便便?是的,她当然不知道,致中和雨婷的交往,她也无从知道!她怎会晓得杜慕裳的存在!夏寒山一定瞒得密不透风,丈夫有外遇,太太和儿女永远最后知道。致秀咽了一口口水,把眼光调向身边的杜鹃,心里模糊的想着致中对她说过的话:

  “你知道雨婷的妈妈是谁?她就是夏伯伯的情妇!”

  “你怎么知道!少胡说!”她叱骂着致中。

  “不信?不信你去问小方!不止是夏伯伯的好情妇,她还要给他生儿育女呢!”小方证实了这件事。

  她现在听着初蕾谈她爸爸,用崇拜的语气谈她爸爸,她忽然感到,初蕾生活在一个完全虚伪的世界里,而自己还懵然无知,于是,她就轻吁了口气。

  “怎么?担心了?”初蕾问,以为致秀是因她的警告而叹息。她伸手拍拍致秀的肩。“不过,别烦恼,忙也有忙的好处,可以免得他走私啊!”致秀紧蹙一下眉头,顺手摘下一枝杜鹃叶子,她掩饰的把杜鹃送到唇边去轻嗅着,忽然大发现似的说:

  “嗨,有花苞了!”“是该有花苞了呀!”初蕾说,“你不记得,每年都是放寒假的时候,杜鹃就开了。台湾的杜鹃花,开得特别早!”

  “哦。”致秀望着初蕾,若有所思。她的心神在飘荡着,今天捉初蕾,原有一项特别用意,上次是石榴花初开,这次是杜鹃花初开……到底面前这朵“初蕾”啊,会“花落谁家”呢?

  “你今天是怎么了?”初蕾推了她一把。“你眼巴巴的拖我到这儿来,是为了谈杜鹃花吗?你为什么东张西望,魂不守舍的?喂,”她微笑的说:“你没和小方吵架吧?如果小方欺侮你,你告诉我,我叫我爸爸整他!”

  “没有,没有。”致秀慌忙说:“我和小方很好。我找你,是要告诉你一件事。”“什么事?”“我妈很想你,我爸也记挂你,还有——我大哥要我问候你!”初蕾的脸孔一下子就变白了。

  “你没有提你二哥,”她冷冰冰的接口:“我们不必逃避去谈他,我猜,他一定过得很快活,很充实,而且,有了——

  新的女朋友了吧?”致秀的脸涨红了,她深深的盯着初蕾。

  “你还——爱他?”她悄悄的问。

  “我爱他?”初蕾的眼睛里冒着火。“我恨他,恨死了他,恨透了他!我想,我从没有爱过他!”

  致秀侧着头打量她,似乎想看透她。

  “初蕾,”她柔声说,伸手亲切的握住了初蕾的手。“我们不要谈二哥,好不好?你知道他就是这种个性,谁碰到他谁倒楣,他没有责任感,没有耐性,没有温柔体贴……他就是大哥说的,一个不折不扣的混蛋……”她深思的住了口,忽然问:“你知不知道,大哥和二哥打过两次架,大哥都打输了。”

  “两次?”初蕾有点发呆。

  “第一次,大哥的下巴打破了,第二次,嘴唇打裂了。他就是这样,从小没跟人打过架,不像二哥,是打架的好手。唉!”她叹口气:“大哥走了之后,我一定会非常非常想他。”

  “走了之后?”初蕾猛吃了一惊:“你大哥要走到什么地方去?”“你不知道吗?”致秀惊讶的。“大哥没告诉过你?”

  “我有——很久没见到你大哥了。”初蕾含糊的说,掩饰不住眼底的关切。“他要到那儿去?又要上山吗?他不是已经写好了论文,马上就要升等了吗?”

  “不是上山,”致秀满脸怅然之色。“他要走得很远很远,而且,三五年之内都不可能回来……他要出国了!到美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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