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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0 页

 

  “他妈的四大皆空!”怎么又是粗话?而且越说越自然了?他摇摇头,百无聊赖的倒了杯冷开水,一口气灌了下去。放下杯子,他心烦意乱的在室内兜著圈子,采芹,你滚到那儿去啦?采芹,我警告过你,我回家的时候,你必须在家中等著!他越来越烦躁,越来越不耐。小屋内像蒸笼,热得人浑身大汗,他脱掉衬衫,只穿一件背心,拿著扇子猛扇。热,热,热,这烤死人的热!“我们不怕冷,也不怕热!”她说的。她是傻瓜,她是白痴!只有傻瓜和白痴才不怕冷又不怕热。他坐在窗前,开大了窗子,面对著满天彩霞。美啊,彩霞,迷人啊,彩霞,但是,我现在愿意用你来交换一杯冰淇淋。想到冰淇淋,他用舌头舔舔干燥的嘴唇,这才觉得自己饥肠辘辘。

  阳台上传来一阵脚步声,接著,房门被推开了。采芹飞快的跑了进来,额上全是汗珠,面颊被太阳晒得发红,她穿了件薄薄的小花洋装,背上被汗水湿透了,贴在身上,她一下子就冲到他面前。“对不起,我出去了。”

  “你到那里了?”他瞪著眼睛。

  “去找工作啊,后来又去杂货店找老板娘赊东西啊,那老板娘不肯赊给我了,我们已经积欠了她一千多块钱了!”她望著书培:“你借到钱了吗?”

  “没有!”他闷声说:“我根本没去借!”

  “哦,”她怔了怔,迟疑的看著他,眼底盛满了疑惑。“你……你不知道家里没钱了吗?”她结舌的问。

  他陡然爆发了,用力的拍了一下窗台,他直跳了起来,大声的说:“钱!钱!钱!你脑子里只有钱!见了面,你一句嘘寒问暖都没有,就跟我要钱!我每个月的公费都交给你了,你为什么不省著用?借钱,借钱,借钱!你以为我有多厚的脸皮去一再向人借钱!”“她仓皇后退,睁大了眼睛,惊惶而痛楚的望著他,微张著嘴,她欲言又止。眼底深处,有一种不信任的,受伤的,难堪的,几乎是瑟缩而卑微的表情就浮了出来,她的眉梢紧蹙在一块儿了,嘴里轻轻的往里面吸著气,好像她身体里有某个地方在剧烈的痛楚,以致她不得不弯下腰去,用手按住了胸口。她挣扎著,半晌,才模糊不清的吐出几个字来。

  “对不起,书培,对不起。”

  “对不起?”他嚷开了。头昏昏然,汗水从额上不断往下滴,从脑后的发根里一直淌往背心里去。他瞪视著她;那受惊的神态,那卑微的表情,那忍辱的道歉……对不起!她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她为什么像个被虐待了的小媳妇?为什么永远那样卑屈低下?难道他欺辱过她?难道他轻过她?难道他虐待过她?他向她逼近,室内的温度像盆火,他胸中也燃烧著一盆火,这两盆火似乎将把他整个烧成灰烬。他无法控制的大叫了起来:“对不起?什么叫对不起?你永远不许对我说对不起!”她更加仓皇了,更加受惊了,她继续后退,直到身子贴住了墙,那木皮的墙早被太阳晒得滚烫,像烙铁般烙住了她的背脊,她昏然的看著他,茫然失措的,几乎是呻吟般迸出一句话来:“我──该说什么?我──能说什么?”

  “你该说什么?你能说什么?”他胸中的怒越发燃烧起来,烧得他头晕目眩,烧得他失去理智,烧得他不知所云:“你除了对不起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你像个受了酷刑的奴隶!看你那副委屈样子!看你那副吓得发抖的样子!好像我虐待了你,好像我欺侮了你!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你只会说对不起!你以为我要的是你的一句对不起吗?你知道我为你做了些什么?为了你,我给同学瞧不起,为了你,我到处打躬作揖的找工作,为了你,我负债累累,为了你,我和最要好的朋友吵架,为了你,我失去自尊,失去骄傲,失去所有的诗情画意……而你,只会对我说对不起?”

  她被动的站著,眼睛越睁越大,已睁得不能再大了,那受伤的表情,逐渐被一种迷乱的失措和深切的悲痛所取代了。她的手下意识的按在身后的木板墙上,整个人像张贴在墙上的壁纸。他的脸对她越逼越近,声音越喊越响,他嘴里的热气吹在她的脸上……而她,已退无可退。于是,像个被逼进死角里的困兽,她陡然惊动了,伸出手来,她一把推开了他,就像箭一般射向了大门口,她踉跄狂奔,只想逃开,逃开,逃开……立即逃开!她这一跑,使他倏然惊觉了,他连思想的余地都没有,就一下子窜过去,拦在房门口,他用双手撑在门框上,死瞪著她,颤声问:

  “你要做什么?”她收住了脚步,怔怔的站在那儿,怔怔的望著他那拦门而立的、高大的身子,似乎忽然间明白自己进无可进,退无可退的处境了。她慢慢的垂下头去,慢慢的弯下身子,然后,她就像一团突然瘫软下去的棉花,滚倒在地板上了。她尽量屈起膝来,因为她开始觉得自己胃部在抽搐,整个人都痉挛成了一团。他吃惊了,蓦然间,他扑向了她,把她从地板上抱上起来,他瞪视她的眼睛,变得面无人色了。

  “你怎样了?”他苍白著脸问,声音颤抖。“你怎样了?”

  她苦涩的摇摇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也什么话都不敢说,只怕说什么都是错的。

  他凝视她那孤苦无助的脸,那失神而痛楚的眼光,立即,理智像闪电击醒了他,他这才惊觉到自己所说的和所做的了。他睁大眼睛,咬紧牙关,感到她躺在自己怀中,轻如一片羽毛。他瞪视她,心里在疯狂的低语著:

  “你要杀了她了!你已经杀了她了!”

  冷汗从他额上冒了出来。他不再说话,只是把她抱进卧室,把她轻轻的放在床上,把她的头扶进枕头里,用手拂去她面颊上的发丝,用手帕拭去她额上和颈项间的汗珠,再拉平她的衣褶……他细心的做这一切,细心得好像这是他唯一可做的事……然后,他就在床前跪了下来,把面颊无言的埋进她身边的床单里。她被动的躺在那儿,也一句话也不说,只睁著眼睛,呆望著天花板。似乎在沉思著什么。

  好一会儿,他抬起头,他眼里布满了血丝。他轻轻的拿起她的一只手,用面颊熨贴在她手上,用嘴唇轻触那纤细的手指,他沙哑的低语一句:

  “说一句话,采芹。”她摇摇头。“骂我!”他低声请求:“用最恶劣的话来骂我!”

  她再摇头。“这么说,”他闷声低语:“你不准备原谅我了?”

  她不摇头,也不动,她的眼光默默的落在他脸上,他们的眼光接触了。她眼底是一片坦白的温柔,没有责难,没有怨怼,没有愤怒,只有深切的悲哀和无奈。这却比愤怒和怨恨更刺伤了他,一直刺进他内心深处去。她用舌尖轻轻的润了润那干燥的嘴唇,到这时,才低底的说了几句话:

  “你没有什么需要原谅的事情。你告诉了我的一件事实,我总算明白了。明白我的存在所带给你的屈辱和负担。放心,书培,我没怪你,我从来没怪过你,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只是,我是非走不可。我不能用我的爱来牵累你,我非走不可了。”他静静的瞅著她,哑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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