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娃难以相信,怀抱小虎儿,视线怔怔地望住常天赐。
「你……是真的吗?你、你买下一窝子的虎仔,一头不少?」
「是的。」常天赐颔首,声音持平,「一头不少。」
本以为自己救不了它们,虎儿全让猎户捉了、杀了,没想到……没想到……
虎娃好想欢呼,小脸如绽开的花朵,她赶忙宁定,收敛过於外放的情绪。
「你为什么这么做?」
顿了顿,常天赐道:「一时兴起。不为什么。」
「啊?!」她憨憨地眨眼,「那、那你保证将来绝不会伤害它们。」
他手伸了去抚摸虎娃怀中的小虎,温文慢语,「大夫配给我的药方子,虎骨粉是主药材之一,近来身子转好,我好一阵子不喝那帖药了,但往後如何,没谁能知……」长指不经意地滑过女子的柔荑,感觉她轻轻一颤。眸色陡地转深,他继而道:「养著它们——以备不时之需。」
「嗄?!」
她神情更憨,弄不懂这男人话中到底有几分真实,亦分辨不出他双目中流转的光彩——
认真?!戏谑?!唬弄?!嘲讽?!
孰个真切?!
第五章
世间生死无相关。
为何向那名猎户买下一窝虎仔?
为一个姑娘,想讨她欢喜,他坏了生死自然的原则。
对与错,该与不该,他未及思索,仅凭心中所欲,而动了私欲,是修行之道中又一次的偏离。
他并不排斥如此的脱轨,甚至是享受这脱轨而得的结果。
十年前,一个姑娘阴错阳差地与他有了短暂交集,他对她热烈的情怀和冲动的性子感到兴味,淡淡的,不著痕迹,随著时间流逝:十年後她再次来到身边,他可以视若无睹不去理会,将她视作一般,却选择出手搭救,隐约明白那份兴味并未消失,而是藏在精魂的深处。
他想起深山木屋前,姑婆对他提出的要求。
拒绝。或,接受。
而他的决定将自己推得更远,离开成仙正果的修行之路。
房中,「囍」字剪纸仍张贴著,灯火摇曳下泛出金红微光,婚礼已过,但洋洋喜气还覆著在空气里,荡漾人心。
他半卧在床,外衣已然脱下,他的小妻子却尚未回房,听阿七道,用完晚膳後,她又跑去瞧那群小虎儿了。
她对虎儿流露出的宠爱直接而热切,丝毫不去隐藏,亦不在乎旁人目光。
敛眉静思,勾勒出含意深沉的笑,他右手掌心上翻,五指指节贯穿一股熟劲,整只手掌泛出微光,光芒渐蕴渐阔,一颗银白流转的银珠冉冉浮出。
银珠彷佛自有生命,所发出的光几要掩盖房中灯火,他把玩著、端详著,看著它在掌上舞动,直到轻细的脚步声由廊外传来。
房门教人推开的同时,他已收回银珠,好整以暇地躺在床上闭目假寐。
门边,虎娃悄悄地跨了进来,往内房望去,男子背对著自己面向床帷内,气息平缓,双肩微微起伏,好似睡熟了。
俏皮地吐了吐小舌,她蹑手蹑脚来到床边,撩开轻纱帷幔。
「天、天赐……常——天赐……你睡了吗?」
半晌无动静,她深吸了口气,终於倾前过去,试著将男子的身躯扳正。
男子有张俊逸尔雅的脸,长年病疾,容色虽说苍白,却无姑娘家柔弱的气味,朗眉挺鼻,薄唇有型,下颚的线条显示出性格中的刚毅,而一对精采绝伦的目瞳正轻合著。
虎娃细细瞧著,心中起伏甚剧。
十年前的邂逅,十年後的重逢,姑婆的安排,这一段以报恩为目的的姻缘,她原能全身而退,却教一切成真,如今,还能潇洒离去吗?
静静叹息,她瞧著他片刻,忽地甩开脑中纷乱无章的思绪,右手捏出剑诀指轻轻抵在他的眉心,双眸淡合,以内心感应元虚所在,那元虚之中有她的灵气精魂,虔心静意,即受召唤。
须臾,她睁开眼睛,指尖因灵力感受发热,心中大喜,正欲施动神通引渡出来,思绪转动,不由得想起那窝虎仔。
是自己的元虚银珠护住他的心脉,助他养气调息,身子才见好转?
果真如此,若取回银珠,他的状况是否会回复旧观,将一天到晚咳个不停,动不动便厥了过去,不省人事?
到得那时,他是不是又得天天煎熬药汁?而他亲口说出,在那帖药方当中有一味主药材正是虎骨。
他向猎户买下小虎,并未承诺永不杀害它们。
即便做出承诺,一旦到了紧要关头,人说出的话能坚持多久?世间人多是利益当头,狡计相攻,她虽冲动单纯,也晓得人心险恶。
「你到底做何打算?」明知不会有解答,只是自喃著。
内心天人交战,沉吟片刻,剑诀指慢慢由男子泛出银辉的眉间收回,终是没下手取回银珠。
她告诉自己,如此为之是为了那一窝虎仔的安全,过一段时候,待小虎筋骨强健、有能力在野地觅食,她不仅要取走银珠,连小虎也要一并带走,放生野外。
这样……就没有牵挂了。
她怔怔地想著,怔怔地瞧著,叹了一口气,又不明白为什么要叹气,心头闷闷的,彷佛有些事委实难以决定,怎么做都不对劲儿。
在人世间,众生眼里,她已嫁他为妻。夫与妻本要一生相守,但他与她非同族类,一段姻缘只为报恩,恩偿尽,情义绝,果真这般,她绝不能多有留连,不能陷得太深,要心如止水,要置之度外。
又是叹息,她知道依自己的性子想要潇洒来去恐怕不易,这时间,不由得怨起姑婆,为何将她的银珠暗自赠予,让她与一个人类的男子有了牵扯?!
忽而——
「你在恼些什么?」
静夜中,低柔的嗓音响起,敲进虎娃兀自沉吟的心思,她愕然地瞪住他,身子下意识往後退缩。
常天赐低低笑著,手掌握住她的皓腕,才要说话,虎娃陡地哀喊,後脑勺已结实地撞上後头的床柱。
「嘶呵——好、痛——」吸气声夹杂呻吟。
男子笑转叹息,将她拉近,大掌以安稳的劲道揉著她的痛处。
「正要提点,不及开口你就撞上啦。」
虎娃疼得龇牙咧嘴,额头自然地抵在他胸口,任他抚弄。
「睡就睡、醒就醒,谁像你这个样子,不动不支声,临了却来吓唬人家?!」她骂道,在宽胸上槌了几下拳头出气,听到他骤然闷咳,手劲陡收。
咳声隐忍不住,由轻微转成剧烈,虎娃一惊,连忙抬头。
「常、常——天赐,你还好吧?!」角色对掉,换成她拍抚著他的背脊和胸口,早忘记脑勺上的疼痛。
他咳得整张脸泛了红,好一会儿才歇止,微微喘气,手掌神鬼不觉、悄悄地扣住拍抚胸口的小手,哑音地道:「打是情,骂是爱,你骂我、打我,我心中自是欢喜,也顾不得其他了。」
「你——」她跟著涨红脸,打也不是,骂也不是,只能瞠大美眸瞪人。
他的俊容闪过不寻常的光彩,适才咳声剧烈,直要催人心肝,现下嘴角却是噙笑,一抹可恶的弯度。
「什么情啊爱的?!你、你别胡说八道!」那是世间男女才有的心绪,她不要懂也不想懂。
姑婆虽已应允,不再执意要她克制性情往成仙正道修行,但提及情欲爱憎,未免……未免太奇怪了。
她与这个男子有了夫妻名义,也成全夫妻之实,那本不是自己想要的,完全偏离预计。如今,两个之间有了共同的记忆,她要将它埋在很深很深的地方,她定能控制感情,不让自己陷下,一定要克制,非克制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