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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7 页

 

  牧白毫无办法,只得带着一颗惊惶失措的心,忧心忡忡的离去了。雨杭躺在那儿,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样脆弱过,真是心灰意冷,了无生趣,情绪低落到了极点。本来就在发高烧,这一下,更是全身滚烫,四肢无力,整个神志,都变得混沌不清了。就在这片混沌不清中,他忽然觉得有人在推着他,有个声音在他耳边急切的低喊着:

  “雨杭!雨杭!雨杭!雨杭……”

  梦寒!可能吗?他陡的惊醒了!翻过身来,他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睛。于是,他看到梦寒的脸,在一片水雾中荡漾。她坐在床沿上,向他仆伏着身子,她那美好的双瞳,浸在两泓深深的潭水里。怪不得贾宝玉说女人是水做的,梦寒就是水!涓涓的水,缠绵的水,清幽的水,澄澈的水,澎湃的水,激荡的水,汹涌的水……即将把他吞噬淹没的水!

  “雨杭!你醒一醒,你看到我了吗?你看着我,因为我只能停两分钟,慈妈在门外帮我把风,可是我怕得要命,我不敢多待!所以,你一定要清醒过来,否则我就白白冒了这么大的险,白白跑了这一趟!”

  雨杭真的清醒了,他猛的抬起身子,抬得那么急,以至于一头撞在床头的横柱上,撞得“砰”的一声响。梦寒急忙去帮他揉着,泪水扑簌簌的潸潸而下。泪珠滴在他的脸上,如同清泉甘露,他精神一震,沮丧全消。他努力睁大眼睛,伸手去捉住了她在自己额前忙碌的手:“你来了!你居然冒险来了!”“听我说!”她挣开了他的掌握,伸出双手,去捧住了他的脸,她逼视着他,用力的,清晰的说:“你一直是我的医生,我不允许你病倒!请你为了我,快快的好起来!靖萱告诉我,你不吃药,又不给自己治疗,你要让我心痛而死吗?不能和你接触,不能跟你说话,已经是最大的煎熬了,我们谁都没有办法再多承受一些了!你,千万千万,要为我保重啊!”

  他盯着她。笑了。“我那有生病?我好得很,故意做出生病的样子来,就为了把你骗过来,听你讲这几句话!不信,我下床给你看!”他坐起身子,掀开棉被,就要下床,无奈一阵头昏眼花,天旋地转,整个人就差点滑落到地上去。梦寒大惊失色,急忙扶住他,把他推上床,他无法再逞强了,坐都没坐稳,就重重的倒回去了。梦寒仆在他身上,泪如雨下,哽咽的低喊:

  “雨杭,你要我怎么办?”

  他伸出手去,抚摩着她的面颊,试图用手指拭去她的泪。

  “我错了,”他哑哑的说:“不该把自己折腾成这个鬼相,让你担心,又让你冒了这么大的危险来看我!你放心,我会吃药,我马上就会好起来,真的,不骗你!我知道,你来这么一趟,是多么艰难,要鼓起多大的勇气,你来了,我真的是万死不辞了!我要为你坚强,为你赴汤蹈火,排除万难,那怕前面有七道,还是七百道牌坊,我咬了牙也要一个个闯过去!”他轻轻的推了推她:“去吧!快回去,别让奶奶看见了!我现在这样衰弱,只怕保护不了你!你快走!”

  她点了点头,站起身来,他的手从她面颊上落下来,却又握住了她的手。他的手因发热而滚烫,她的手因害怕而冰冷。她舍不得把自己的手从他手中抽出来,站在那儿痴痴的看着他,两人泪眼相看,都已肝肠寸断。然后,慈妈在外面轻轻咳嗽,使两个人都惊醒过来。梦寒仓卒的擦擦眼泪,匆匆的说:“我非走不可了!”他松了手。她毅然的一转身,向门口奔去。他紧紧的注视着她的背影。她跑到门口,忽然站住,又掉回头,再奔回到床边,俯身在他唇上印下一吻。她用热烈的眼光瞅着他,激动的说:“啊,我会被五雷轰顶,万马分尸!”

  说完,她飞快的站起身来,这次,再也不敢回头,她匆匆的跑走了。他看着她的身影消失,看着那两扇门阖拢,他低喃的说:

  “你不会!五雷要轰你,必先轰我,万马要分尸,必先分我!就算七道牌坊全倒下来压你,也必须先把我压成肉泥!因为我会挡在你的前面!”雨杭这次的病,虽然来势汹汹,去得倒也很快。一个星期后,他又跑出跑进了,看起来精神还好,只是消瘦了许多。奶奶对他这场病,觉得有点儿纳闷,病得奇怪,好得也奇怪!她更加警觉了,把梦寒盯得死死的。所幸,梦寒自从跪祠堂以后,似乎深有所惧,每日都关在房间里,深居简出。这使奶奶在疑惑之余,也略略放了心。

  但是,牧白却如坐针毡,惶惶不可终日。自从知道了雨杭的秘密,他简直是忧郁极了,担心极了。梦寒还这么年轻,雨杭又这么热情,孤男寡女,干柴烈火,万一再发展下去,一定会出事!他想来想去,只好下定决心,先把雨杭调走再说!希望时间和空间,可以冲淡两人的热情。于是,当雨杭病体稍愈,他就和雨杭来到码头上,他看着泰丰号说:

  “这几天,我已经吩咐行号里,陆续把货物装箱上船了!”

  雨杭震动的看着牧白,眼光变得非常敏锐。

  “我想,你还是早一些走比较好,免得你留在家里夜长梦多!我实在太担心了!”牧白坦白的正视着他:“你办完了事情,就回杭州去看看江神父吧,你不是心心念念要回去看他的吗?你不妨在那儿多住一段时间,冷静冷静你的情绪,换一个环境住住,或者,你就会醒过来了!”

  “干爹,”雨杭憋着气说:“你是在赶我走吗?”

  “我实在实在舍不得你走,但是,我情迫无奈,逼不得已啊!”“别说什么情迫无奈,逼不得已的话!你对我确实是仁至义尽,今天是我对不起你,你如果想和我恩断义绝,不必兜圈子,你就对我直接说了吧!”

  “什么恩断义绝?”牧白大惊。“那有那么严重?你以为我要和你一刀两断吗?”“难道不是吗?从来都是我要走,你死命不让我走,即使是我闹脾气,住到船上来,离家咫尺而已,你也苦口婆心的非把我劝回不可,每逢我要跑船的时候,你更是千交代,万嘱咐的要我早日归来。这些年来,你一直像只无形的手,无论我到那里,你都把我往回拉,可是,我现在却强烈的感觉到,你这只手,在把我拚命往外推……”“你不要误会啊,”牧白焦灼的说:“这只是暂时的,因为我不能放任你再在这个危险的感情淤涡里去转,你会毁灭的!”“我不会毁灭,只要你帮我,我就不会毁灭!”

  “我不能帮你!一点点都不能帮你!”

  “我懂了!”雨杭悲愤的说:“你我的父子之情,实在没办法和那七道牌坊相比!你重视那些石头,更胜于我和梦寒!你们曾家都是这样的,什么都可以割舍,什么都可以放弃,就为了那七道牌坊!以前,我听说有的宗教用活人的血来祭祀,我不相信,但是,这些牌坊,就是用活人的血来祭祀的!”

  “你不要说这些偏激的话!无论如何,忠孝节义是我们中国最基本的美德,我们不可以因一己的私欲,把它们全体抹杀!你是那么聪明的人,为什么如此执迷不悟?你必须振作起来,忘掉梦寒!你放心,我和你的父子之情,永不会断!我也不会重视牌坊,更胜于重视你!就因为太重视你,才苦苦劝你离去!到杭州去另外找一个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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