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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5 页

 

  “梅先生,你现在……在干这个啊?”

  怎会把自己弄成这样呢?更糟的是,碰到另一种熟人,对他左打量右打量,问上一句:

  “你不是杜家的女婿吗?你……夫人可好?”

  每当这时,若鸿就恨不得有个地洞,可以钻下去。觉得自己的尊严,已被人践踏成泥。自己的心,已经被乱刀剁成了粉。芊芊!芊芊啊!你可知我现在的处境?此生此世,还可能化解吗?……不行!他用力的甩甩头,不能想芊芊!想了芊芊,更无心摆画摊了,要想翠屏!翠屏是世上最可怜的女子,二十岁的青春年华,嫁给人事未解的他,不到一年,他就只身远去,让翠屏守了十年活寡。上要侍奉公婆,下要抚育幼女。再经过水灾、变故、死亡……种种悲剧,弄得自己百病缠身,还要千山万水的把父母的牌位,和无依的幼女给他远迢迢送过来。世间怎有这样的悲剧人物!老天啊!和他梅若鸿只要沾上边的女子,就是人间至惨的悲剧了!他真的是个灾难,是个祸害呀!若鸿就在这种身心双方面的煎熬中,去忍气吞声的摆画摊。总算,能多多少少赚到一些钱,来付翠屏的医药费。但他每次受了气回家,脸色就难看到极点。常常摔东西,砸画板,捶胸顿足,对着窗外的西湖大叫:

  “为什么我梅若鸿到今天还一事无成?为什么我沦落到必须摆画摊为生?为什么人生这么艰难?为什么人年纪越大,快乐就越少,痛苦就越多?为什么要这么辛苦的活着?为什么?为什么?……”翠屏和画儿都吓坏了,母女俩紧抱在一起,泪汪汪的看着若鸿发疯。翠屏虽是个乡下女人,没受过教育,但是,已经历了太多生离死别,对人生的痛苦,体会得特别强烈。每当若鸿发脾气,翠屏总是谦卑的,手足失措的,在那儿不住的说“对不起”,这使若鸿更加毛躁,咆哮着大吼:

  “不要说对不起!我并没有骂你,你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哭哭哭!你为什么老是哭!”“是!是!是!我不说,我不说……”翠屏手忙脚乱的擦泪。“我也不哭,不哭……我只是好抱歉,害你和芊芊姑娘分手,又要吃那么贵的药,花那么多的钱……”

  “不要提芊芊……”若鸿更大声的吼着,暴跳如雷了:“不要对我提芊芊!一个字都不要提……”

  “爹!”画儿冲过来,哭着推了他一把,生气的嚷着:“我和娘走了那么远的路来找你,可是你这么凶!娘已经生病了,你还要骂她!你不知道她多想讨你喜欢……你,你,你……你一定不是我爹!”画儿这样一说,若鸿整个泄了气。看着画儿那张虽瘦小,却美丽的脸庞,想着她小小年纪所受的苦难,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整晚,他坐在屋外西湖湖岸的小木堤上发呆,画儿怯怯的走上前来,给他送上一杯热茶。

  “爹!我错了!我知道你好努力的去赚钱,要我和娘过好日子!我知道,我都知道!我不该说你不是我爹!如果你不是我爹,怎么会这样疼我们,照顾我们呢?”

  他把茶杯放在地上,把画儿紧抱在胸前。泪,竟夺眶而出了。画儿偎着他,非常懂事的,小声的说:

  “爹,你是不是好想好想那个芊芊阿姨?你去把她找回来,娘不会生气的!”他摇摇头,更紧的拥着画儿。他无法告诉画儿,芊芊的爱情观,是一对一的,最恨的事,是男人三妻四妾!而水云间,实在太小了,容不下两个女人!即使这些理由都不存在,芊芊也已远走,从他生命里,永远撤退了。留下的,只是刻骨铭心的痛,永无休止的痛……

  这天下午,若鸿在断桥边摆摊子。这天真是不顺利极了,整个上午都没有人要画像,下午,好不容易有个孩子觉得希奇,付了三角钱画像,画了一半,竟被他的娘一巴掌打走了,把三角钱也抢回去了。若鸿的愤怒和沮丧就别提有多么严重了。坐在断桥边,他弓着背脊,满脸于思,愁眉苦脸……自己觉得跟个乞儿差不了多少。此时,有两个女学生走了过来,对他评头论足了一番。“好潦倒啊!怎么胡子也不刮?头发也不剪,倒有点艺术家的样子!”“你看他挺落魄的,咱们算做件好事,让他给画一张好不好?”“不要吧!浪费这个钱,不如去买烤红薯……”

  “我想画嘛!合画一张吧!问问他合画一张能不能只算三角钱……”两个人推推拉拉,议论不休。若鸿一抬头,勉强压制着怒气,大声的说:“好了好了,坐下吧!合画一张,只要你们三角钱!”

  两个女学生嘻嘻笑着,正要坐下,忽然来了一个警察,手里拿着警棍,对若鸿一挥棍子,凶巴巴的说:

  “喂喂喂!风景名胜区!不准任意摆摊,破坏景观,快走快走!”两个女学生一见警察来干涉了,立刻跳起身子,坐也不坐,就逃似的跑走了。若鸿气坏了,对警察掀眉瞪眼,没好气的问:“我帮游客服务,增加游览情趣,怎么会破坏景观呢?”

  “我说破坏就是破坏!你不知道咱们断桥是西湖有名的风景点呀?你这样乱七八糟的坐在这儿……”

  “什么乱七八糟,你说什么?你说什么……”

  “你不服取缔,还这么凶!”警察一凶:“你再不收摊,我就砸了你的摊子,把你抓到警察厅去!”

  他就这样和警察吵了起来,正吵着,忽然乌云密布,天空上,雷电交加,下起大雨来了。若鸿的画摊,被雨打得七零八落,真的“乱七八糟”了。警察挥着警棍,躲进了警车,警车呼啸而去,又溅了他一身水。他气炸了,对着警车狂吼狂叫:“来呀来呀!要抓要宰,要罚要关都随你!脚镣啊,手铐啊,全来呀……”警车早就去远了。他收拾起破烂的画摊,骑上脚踏车,冒着倾盆大雨,回到水云间。一进房间,翠屏和画儿全迎了过来,拿毛巾的拿毛巾,倒热水的倒热水,心疼得什么似的。

  “看到下雨,我就急死了!”翠屏说:“生怕你淋雨,你还是淋成这样!怎么不找地方躲躲雨呢?”

  “爹!你快把头发擦擦干,我去给你烧姜汤!”画儿说。

  “你们不要管我!谁都不要理我!”他咆哮着,把翠屏和画儿统统推开:“让我一个人待着,最好全世界的人都消失了,不然,我消失了也可以!”

  翠屏和画儿都惊怔了一下,知道若鸿在外面又受气了。翠屏找了件干衣服来,追着若鸿,追急了,就爆发了一阵咳嗽。若鸿一急,就对翠屏大吼着:

  “你下床来干什么?你存心要整死我是不是?我把什么面子、自尊都抛下了,就为了要给你治病,你不让自己快快好起来,你就是和我作对!”

  “我就去躺着,你别生气!你先把湿衣服换下来好不好?”

  “湿了就湿了!”若鸿发泄的大喊着,完全不能控制自己了。“老天爷跟着大家一起来整我!不整得我天翻覆,老天爷就不会满意啊!最好把我整死了,这才天下太平啊!”

  “爹!你不要和老天爷生气嘛!”画儿又吓又慌的说:“下雨也没办法嘛,我和娘来杭州的路上,有次还被大雨冲到河里去了呢!”“是啊是啊!”翠屏急切的接口,不知道该怎样安慰若鸿:“两年前,家乡淹大水,那个雨才可怕呢,比今天的雨大得多了,淹死好多人呢……”若鸿一抬头,怒瞪着画儿和翠屏,暴吼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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