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晚,在新房中,骥远掀开了塞雅的头盖。塞雅那张年轻的,清丽的面庞就出现在他眼前了。塞雅应该是羞答答的,不能抬头的,可是那塞雅太好奇了,居然抬眼去偷看骥远,这一看,心中的一块石头就落了地,感到喜欢,竟又忍不住掩口一笑。这一笑不打紧,旁边的喜娘丫头全都跟着笑开了。骥远怔怔的看着塞雅,心里就有点儿朦朦胧胧的喜悦。怎有这么纯真无邪的姑娘!接着,一大堆的繁文缛节,两人并排坐在床沿上,被大家折腾。喝交杯酒,吃子孙饽饽,倒宝瓶,撒帐……终于,喜娘们在骥远和塞雅身上,又动了些手脚,这才纷纷鞠躬离去。一个个笑嘻嘻的说着:
“请新郎新娘早点安歇!”
总算总算,房间里只剩下骥远和塞雅了。骥远想站起身来,一站,就差点摔了一大跤,这才发现,自己的衣服下摆,和塞雅的衣服下摆,打了一个结。塞雅忍不住伸手去拉骥远,张嘴说:“小心……”才开口,就想起新娘子不可说话,要含蓄。她张着嘴,就愣在那儿。骥远慌忙去解那衣摆,偏偏解来解去解不开,闹了个手忙脚乱,他站起身来,干脆跳了跳,衣摆仍然缠在一块儿,骥远十分狼狈的说:
“这……怎么搞的?”塞雅又一个忍不住,再一次的笑了。
骥远对这个婚事,其实一直是非常排斥的。奉旨成亲,完全是被动的,不得已的。但是,被这个塞雅格格左一次笑,右一次笑,竟笑得怦然心动了。怪不得唐伯虎因三笑而点秋香。骥远也因塞雅的几笑而圆了房。
婚礼的第二天,照例有个“见面礼”,是由新娘来拜见新郎家的每一份子。也是这个见面礼上,新月才第一次见到了塞雅的庐山真面目。塞雅照着规矩,由乌苏嬷嬷一个个的介绍,她就一摔帕子,蹲下身去行礼,嘴里说着:
“奶奶吉祥!阿玛吉祥!额娘吉祥!小姑吉祥……”
这样子都轮过了,才轮到新月。乌苏嬷嬷一句:
“这是新月姨太!”那塞雅立刻眼睛发光的对新月看过来,丝毫都不掩饰眼里的好奇和崇拜。她特地往新月面前走了两步,喜悦的冲口而出:“你就是新月格格?你的故事我都听说过了……”“嗯哼!”雁姬重重的咳了一声,面罩寒霜,毫不留情的说:“塞雅,让我提醒你,她不是什么新月格格,她是新月姨太!以后不要乱了称呼!”
塞雅愣了愣,一脸的尴尬。新月已经习以为常,只是虚弱的笑了笑。努达海皱着眉头,竭力容忍。而骥远,脸上少有的一线阳光,又都一扫而空了。
塞雅是个非常单纯的姑娘,个性率直,这一点,倒和珞琳很像。但,珞琳是个小精豆子,聪明解人,很会察言观色,举一反三。塞雅不同,肠子是一根到底的,肚子里一点儿弯,一点儿转都没有。喜怒哀乐全都挂在脸上,天真极了,有时,简直带点儿傻气。嫁过来没多久,她和珞琳就成了好朋友。
这天,珞琳带着她逛花园,走着走着,就走到望月小筑门口来了。“这儿咱们别进去,”珞琳警告似的说:“这是新月住的地方。”一句话引起了塞雅所有的好奇。
“为什么呢?”她不解的说,两眼亮晶晶的:“她跟阿玛的故事,我统统知道,在家里的时候,我常常听我阿玛和额娘说起,说了好多好多,我对她真是崇拜极了!”
“你崇拜她?”珞琳惊奇的问:“真的崇拜她?”
“是啊!你想想看,她一个姑娘家,轰轰动动的私奔出京,听说只带了一个随从,居然天不怕地不怕的去了巫山,就为了找到阿玛,和他一起同生共死,这多么让人感动啊!什么世俗礼教,她都可以不管,已经指婚了,她也不顾,这真不是普通女子做得到的!我被她的故事,好几次都感动得掉眼泪呢!那时候,我已经知道自己被指给骥远了,所以对她和阿玛,更有一分特殊的感情,当他们回京的时候,我还跟我阿玛死缠活缠的,要他去向皇上说情,最后总算尘埃落定了,有情人终成眷属,你不知道我多么高兴啊!”
“难道,你没想过,他们这样的‘不顾一切’,是对其他的人一种伤害吗?例如费扬古,例如我额娘……他们这样做,其实,是很自私,很不负责任的吗?”
“啊!”塞雅喊着:“如果她什么都想得到,什么都顾得到,她就不是新月格格了嘛!她就和我们这种被指婚就认命的普通女子一样了嘛!那么,这世界上就根本没有‘故事’了嘛!”
珞琳以一种崭新的眼光看着塞雅,这种论调,她从来没有听过。她看着看着,叹了一口长长的气,伸手一握塞雅的手,有些激动的说:“走!咱们拜访新月去!我相信,她会很想很想认识你!”
她们敲了望月小筑的门。当新月看到她们两个联袂来访时,那种又惊又喜的表情,那种手忙脚乱的欢迎,那种高兴得想哭的样子,和那种迫不及待的殷勤……使珞琳心中布满了酸楚。连云娃,都兴奋得不知所措了,一会儿端水果出来,一会儿端点心出来,一会儿倒茶,一会儿倒水,把一张小圆桌上面,堆满了吃的喝的。塞雅看着满桌子的点心,都不知道要从那一样入手才好。“尝尝玫瑰酥饼吧!”新月忙端起玫瑰酥饼的盘子,不料珞琳同时说:“最好吃的是玫瑰酥饼,不信你吃吃看!”
两人话一出口,就都忍不住互相对看了一眼。塞雅笑嘻嘻的说:“你们两个异口同声的推荐,那肯定好吃!”就拿了一块,吃了起来。新月用充满感情的眼光看着珞琳,说:
“我和珞琳都爱吃这个,有一次,两个人一面聊天一面吃这个,聊了一个下午,居然吃掉一整盒!”她叹了口气:“那种时光真好!”珞琳心中一热,颇不自在的避开了眼光。
塞雅却心无城府的嚷了起来:
“那多好!以后加我一个!我看啊,得准备两大盒的玫瑰酥饼才行!因为我好能吃!这么好吃,我一个人就能吃掉一盒呢!”“只要你们肯来,要我准备多少盒都可以!”新月由衷的说。正谈得热闹,云娃又捧来一盘苹果。
“啊!苹果!”塞雅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我被这个苹果整惨了!一辈子都忘不掉苹果了!”她看着二人:“你们知道吗?我成亲那天,这个苹果掉了两次呢!”
“两次?”新月和珞琳又异口同声的叫了出来:“啊?”
“你们都看到在院子里那次,你们不知道,在路上就掉过一次了!”“啊?”两个人又“啊”了一声。
“在家里的时候那儿受过这种折腾嘛!那轿子里太热了,我腾出一只手来扇扇风,结果轿子一晃,苹果就从我膝头上一路滚了出去,我听喜娘说,差点没把后头的队伍给摔成一团呢!”听到这儿,新月和珞琳都忍不住笑了。塞雅自己,更是笑得格格格的好开心。笑,是这么温柔又温馨的东西,它还具有传染性,会传给周围的每一个人,端着盘子的云娃也笑了。出来沏茶的砚儿也笑了。一边侍候的丫头们都笑了。这笑声,是望月小筑好久好久以来,都不曾听到过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