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故意的,我不会故意去伤害你。每次让你伤心,比让我自己伤心还痛苦一百倍!说过那些混帐话,我就恨不得把自己杀了,千刀万剐的杀了!哦!”他痛楚的叹息。“雪珂,我不知道怎么办,你问我要不要你,你不了解,你不了解……我多想要你!多疯狂的想要你!生命里没有你,似乎也没什么意义了!你不了解……”
“我了解了!”她冲口而出,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真正相爱的人不能有秘密,真正相爱必须赤裸裸相对。她忘了害怕,忘了恐惧,忘了人性中,对自身缺憾的“忌讳”,她忘了很多很多东西,很多她还不能体会的,人类心灵深处的奥秘。她冲口说出来了:“我都了解了,叶刚,我见过了杜忆屏。”
他大大一震,立刻抬起头来,他的脸色顿时变成灰色,他的身子僵住了,眼光僵住了,脸上的肌肉僵住了……他坐在地毯上,直视着她,整个人都成了“化石”。
她有些心慌了,握住他的手,他的手也像石头般僵硬,所有的肌肉都绷得紧紧的。她急促的去摸索他的手指,急促的去摸他的头发,急促的去摸他的面颊,急促的一口气的说:“我不在乎,我什么都不在乎。你懂吗?叶刚,我知道你怕什么了,我知道这些日子来,你是怎么又矛盾又痛苦的活着了!叶刚,你听我说。没关系,什么都没关系,你还是有资格恋爱,你还是有资格结婚的!你所怕的事,是我们每个人都会怕的。但是,可以不要孩子,可以不生的,不管医生怎么说,只要抱定不生孩子,就什么问题都没有了,是不是?叶刚?叶刚!叶刚!叶刚!”她焦灼起来,摇他的手,摇他的肩膀,摇他,拚命的摇他。“你听我说,叶刚,我爱你,我要跟你生活在一起!我不会重蹈杜忆屏的覆辙……”
叶刚忽然跳起来了,他凶暴的拂开她的手,他一下子就暴跳起来了,他的眼白涨成了红色,他的脸孔像死人一样煞白煞白,他的嘴唇也毫无血色,他抓住了她的胳膊,用力的,狂猛的,把她从床上直拎了起来,他咬牙切齿,悲愤万状的喊了出来:“你为什么要去见她?你为什么一定要撕开我的皮,去研究我的骨骼?谁给了你这个权利?谁允许你这样做?你掀开了我所有的保护色!你见到了我最不能面对人生的一面!老天!”他仰天狂叫:“这是爱吗?这是爱吗?这是爱吗?你还敢说你爱我吗?”“哦,我爱的!我爱的!我爱的!”她一叠连声的嚷出来,吓坏了,吓呆了。而且,后悔万分了。不该说穿的!不该说穿的!原来,他这么怕这件事!原来,他所受的打击和创伤有这么重!她慌乱的去抱他,去触摸他,去吻他,去拉他,嘴里急急切切的喊着:“不要怀疑我,如果不是太爱你,我不会去追究!可是,我说了我不在乎的,我不会为了这个而轻视你!我不会的……。”“可是,我会的!”他大叫,对着她的脸大叫,他的眼珠突了出来,声音像爆竹般炸开,每个炸裂中都迸着痛楚和绝望。“我会在乎!我会轻视我自己!你不懂吗?”他用力推开她,把她推倒在床上。他绕室行走,像只被关在笼子里的困兽,他用手扯自己的头发,跺着脚暴跳。“现在你知道了,现在你什么都知道了!我不是反婚姻,我是没有资格谈婚姻!没有资格爱,没有资格生活,没有资格要一个家!我努力伪装的自尊,我努力伪装的正常,都没有了!你把我的皮全剥掉了!你,你,你!”他停在雪珂面前,目眦尽裂。“你为什么要拆穿我?你为什么要拆穿我?你为什么不放弃我?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他的声音哑了,绝望和悲痛扭曲了他整个脸孔。雪珂完全傻住了。“我说了我不在乎,”她只会重复讲这句话:“我保证不在乎,真的!真的!叶刚!你试我,你试我,我不在乎!我要嫁给你,我要跟你一起生活……”
“住口!”他大喊。“你怎能嫁给我?你要一个温暖的家,你要很多孩子,你要子孙满堂……你能不能想像满堂子孙,倒吊着眼睛,吐着舌头,像肉虫子般爬在你面前……”
“别这样说!”雪珂尖叫,用双手蒙住耳朵。
“哈哈哈哈!”叶刚仰头狂笑,泪水从那大大的、男性的、坚强的眼睛里滚落了出来。“你受不了!我只是说一说,你已经受不了!你,一脑子诗词,一脑子文学。现在你该知道,不是诗,不是文学,不是艺术!有人生下来就注定是丑陋的,岂止丑陋,而且残忍,谈什么今生,谈什么来世!哦,不美不美!一点都不美!这是最最残忍的事!雪珂,你怎会不在乎,我在乎!事实上,你也在乎的!你是这么母性又这么温柔的,你是这么热情又这么善良的!你是这么美丽又这么优秀的!你是这么文雅又这么高贵的……你是所有优点的集中,你让我爱得发疯发狂!可是,我不能毁你!我曾经毁过一个女孩!一个也像你这样优秀的女孩,我再也不毁第二个!雪珂,你知道吗?”他提高了声音,声音中在滴血:“上帝给你生命,是叫你延续的!上帝给我生命,是叫我断绝的!我没有未来!你才有未来!我已经后悔过千遍万遍,不该招惹你,不该爱你,不该放任我的感情,我恨自己,恨死自己,为什么居然做不到不去爱你!不去接近你!哦,雪珂。你现在知道了,我不是个人,我是个恐怖的动物……”
“叶刚!”雪珂再尖叫,泪水也夺眶而出。“你不能这样想,你不是的,你也是优秀又美好的……”
“闭嘴!”他再喊:“不要对我用优秀和美好这种字!这种字会像刀子一样刺到我心里去!我跟你说!我什么都不是!你只要看过那个孩子,你就会知道,那孩子,只有半个脑袋,垂吊着眼睛,吐着舌头,一辈子不会说话,不会长大……”他用双手恐怖的抱住了自己的头,闭紧了眼睛,似乎努力要摆脱那记忆。但是,他摆脱不了,跳起身子,他抱着头满屋子跌跌撞撞的冲着。雪珂跳下床来,惊慌而痛楚万状的去抓他的手,哭着喊:“不要这样!不要想了,不要想了!”
“别碰我!”他厉声大叫:“永远不要碰我!永远不要碰我!永远不要碰我!”他推开她,忽然间,像个野兽要找出路一样,冲到房门边,打开大门,他往外冲去。雪珂跟在后面,哭着追出去,哭着喊着:“叶刚!你去那里?叶刚!你去那里?”“逃开你!”他头也不回的喊着:“逃开你!”
他冲进了电梯。她追进另一架电梯。
他从电梯里出来,奔向大街,她哭着在后面追,叶刚冲到大街上,立刻,他钻进了他的车子,她在后面哭着叫:
“叶刚!回来!叶刚!不要!”
车子“嗯”的一声发动了,箭似的冲向那暗夜的街道,雪珂站在马路边,满脸的泪,张大眼睛,瞪视着那像醉酒般在街道上S状横冲直撞的车子,她徒劳的喊着:
“小心……小心……叶刚!!叶……叶……”
她的声音僵在夜空中,她眼看对面开来了辆载满货物的十轮大卡车,那卡车有一对像火炬般的眼睛,正飞快的从对面驶过来。叶刚那醉酒的小车子,就迎着那辆大卡车,不偏不倚的撞上去。“叶——刚!”她的声音和那车子的破裂声同时在夜色里凄厉的狂鸣着。她觉得自己的声音,已经喊到了太空以外。而叶刚那辆小车,就像一堆积木一样,在她眼前碎裂,碎裂,碎裂……碎裂开来。她闭住了嘴,不再喊叫,双腿软软的跪下去,她低语了一句:“叶刚,经过了那么多打击,你最后却被我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