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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2 页

 

  裴书盈端着热牛奶来了,雪珂半坐起身子,靠在床背上,身后塞满了枕头,用双手握着牛奶杯,她让那热气遍布到全身去。喝了一口牛奶,那温热的液体从喉咙口一直灌进胃部,她舒服多了。哦,家,这就是家的意义。虽然只有母女二人,仍然充满了温暖,仍然是一个安全的、避风的港口。

  她注视着杯子,望着那蒸腾的热气。裴书盈注视着她,望着那张憔悴的脸庞。室内很静。母亲并不追问什么,雪珂觉得,母亲实在是个很有了解力的人。了解力,她心中紧缩了一下,蓦的想起在叶刚那儿的一幕了。

  那一幕到底代表了什么?她心痛的回想,心痛的思量,心痛的分析,心痛的去推敲那时自己的心态。是她一句话毁掉了原有的温柔。一句话!她对他的一个要求!噢,明知道他是不能承受任何要求的。明知道他是抗拒任何要求的,为什么还会要求他?自己不是很开明的吗?很新潮的吗?走在时代尖端的吗?可是,她要求了!虽然没有很明白清晰的说出来,但他的智力超人一等,他能读出她所有的思想,所以,他知道她已经“开始”要求,然后会追寻“结果”了。所以,他发火了,所以,他赶她出门,所以,他宁可快刀斩乱麻,结束这一段情了。所以,他变成了一个不可理喻的疯子!

  “妈妈,”她低低的,深思的开口:“爱情里不能有要求吗?”

  裴书盈皱皱眉,困惑的看她。

  “我不太懂你的意思。雪珂。要求什么?要求一件对方做不到的事,是苛求,要求一件对方做得到的事,是自然。”“要求一个诺言呢?”她的声音更轻了。

  “诺言不用去要求。”裴书盈真挚的说:“诺言、誓言都与爱情同在!‘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古人把爱情刻划得比我们现在好,有这种同生共死的决心,才配得上说爱情!”雪珂深切的看着母亲,深切的想抓住一些什么。

  “但是,誓言会改变的!那么,誓言与诺言就变成毫无意义!”“不,”裴书盈郑重的说。“以前,我也这样想。但是,经过了一大段人生,就会发现,那仍然有意义。改变是以后的事,在恋爱的当时,没有人会希望以后有改变,正在相爱着的两个人,只想分分秒秒,时时刻刻,日日年年在一起,这还不够,还希望能‘缘结来生’。这是爱情!爱情里的理性很少,爱情本身就有占有欲,谁能忍受自己的爱人去爱别人?雪珂,”她正视她。“你知道为什么有婚姻?那并不仅仅是一张纸,那是两个正在相爱的人,彼此发誓要终身厮守,发誓不够,还要证人,证人不够,还要仪式,仪式不够,还要证书!我至今不相信,一个真正在恋爱中的男人,会不去追求终身相守的誓言!除非……”她咬牙,决心残忍的说出来:“他爱得不够!在爱的当时,就先为自己想好退路。在爱的当时,就先去想变心的时候,‘不再爱’的时候……哦,雪珂,爱得深深切切,死去活来的当时,你会去想三年五年十年以后,你会变心的事吗?你决不会去想。所以,婚姻,在世俗的观点看,是一种法律的程序,在爱人的眼光里,是一句终身相守的誓言!所以,婚姻虽然有那么多问题,那么不可靠,仍然会有好多好多真心相爱的男男女女,欢欢喜喜的投进去。”

  雪珂凝视着母亲,心里激荡着。很少和母亲这样深入而坦诚的谈话,很少听母亲如此透彻而入骨的分析。她用崭新的眼光看母亲,第一次领会到,裴书盈不仅仅是个四十余岁的“中年妇女”,也是个真正了解感情,懂得感情的女人!

  雪珂靠在枕头中,深思着。对母亲的“认同”,带来了内心深处的创痛。那个伤口在撕裂撕裂撕裂……越撕越开,越撕越大,越撕越深……终于,心碎了。碎成片了,碎成灰了。以前,从不相信“心”会“碎”,现在才知道,它真的会碎,碎得一塌糊涂,碎得不可救药。母亲对了。他——叶刚,爱她不够深。是她,一厢情愿的去爱上他。所以,他没有诺言,没有“终身相守”的决心。是了,是了,是了,他没爱过她,没有真正爱过她。或者,他一生没爱过任何女人,包括林雨雁,所以,他让林雨雁嫁了!她用手扯着被单,绞扭着被单。懂了,真的懂了。他不爱她!叶刚,叶刚,叶刚。他从没真正爱过她!她心痛的舔着自己的伤口,每舔一下,带来更深的痛楚。裴书盈凝视雪珂,知道她正在清理伤口。她的脸色青白不定,而眼光茫然若失。裴书盈知道,那伤口需要时间去愈合,自己是无能为力了。她含泪俯身下去,轻轻吻了吻雪珂那苍白的额,取走她手里的空牛奶杯,她说:

  “睡一睡吧,雪珂。明天醒来,你就会觉得舒服一些。反正,每个人的一生,都会经历一些事。这些事,不管当时多么严重,终究会变成过去。”

  昨日之灯。她想。万千灯海中的一盏昨日之灯。

  她抚平枕头,想睡了,反正,今天不能再想了,反正,今天即将过去……突然间,床头的电话铃响了起来。

  她瞪着电话机,几点钟了?不知道。是谁打来的,不知道。她抬眼看母亲,于是,裴书盈拿起了电话。

  “那一位?”裴书盈问,看手表,凌晨一时二十五分。

  “我是叶刚。我想跟雪珂说话!”

  果然是他!爱情的游戏里,电话总扮演一个角色。她抬眼去看雪珂。雪珂满脸的苦恼,满眼睛的迷失,满身心的娇弱与无助。她哀求似的看着母亲,知道是他打来的,不知道该不该接,不知道要不要接!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打来?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裴书盈深切的看着雪珂,重新对着听筒。

  “对不起,”她冷淡而柔和的说:“我是她母亲,她已经睡了,有什么事,明天再打来吧!”

  她想挂电话,对方立刻急切的接口:

  “不,她没有睡。她的窗子还亮着灯光,她没睡。伯母,转告她,我在三分钟之内来看她!”

  “喀喇”一声,电话挂断了。裴书盈惊愕的握着听筒,惊愕的转头看雪珂,惊愕的说:

  “他说三分钟之内要过来。这是怎么回事?他知道你没睡,他看到灯光……”老天,他就在楼下,他又是从楼下打来的!何必?何必?何苦?何苦?已经把她赶出门了,已经对她吼过叫过了,已经说出最残忍的话了,何必再见?何苦再见?她用双手抱住头,她的头又晕了,又痛了,碎成粉的心居然也会痛,每一粒灰都痛,千千万万种痛楚,千千万万种恨意……门铃急响,她冲口急嚷:“不见他,发誓不见他!”

  裴书盈慌忙走出卧房,关上房门。再穿过客厅,去打开了大门。叶刚挺立在门外。这是裴书盈第一次见到这个男人,高大的个子,浓黑的头发,一对如此深邃,如此锐利的眼光,这对眼睛成了他全身的重点,这对眼睛不是海,不是森林,不是夜,不是日出……雪珂错了。这对眼睛是火,这个人也是火,一团燃烧着的火,带着所有火的特质!光亮、灼热、强烈,而具有摧毁力。“伯母,”叶刚开了口,声音坚决而沙哑。“我来看雪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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