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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 页

 

  不能跟家里要钱的,家里已经够苦了。

  不能跟徐业平借的,徐业平的父亲是公务员,家里也够苦了。他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呢!

  吴天威,吴天威也不见得够用!

  为什么大家都闹穷呢?他就是想不通。但,那时,确实大家都穷得清洁溜溜。即使是这种穷日子,鸵鸵仍然带来无穷无尽的欢乐。他们把生活的步骤调整了一下,因为鸵鸵那么害怕父母知道她在外面有男朋友,她总说时机未到,韩青还不能在父母前亮相。韩青什么都听她的,总之,是要她过得快活呀!所以,每早的互通电话,开始由鸵鸵主动打给他了。小安安成了两人间的桥梁,负责“喊话”。每早通完这个电话,一天的节目才由这电话而开始——决定几时见面,几时吃饭,几时做功课。于是,这电话成为两人间非常重要的一件事了。

  可是,电话也常出问题的。韩青常想,电话是什么?线的两端,系一个你,系一个我,于是,你“耳”中有我,我“耳”中有你。哈,想到这儿,他的耳朵就痒起来了,准是你作怪,鸵鸵。这天,由于“电话”,韩青在他的日记中写下这么一段记录:鸵鸵:昨天用最后的十块钱为你买了一把梳子,我还剩三块钱。八点醒来,整理房间,等你电话。

  八点二十分,刷牙洗脸,继续等你电话。

  九点正。喝白开水。九点三十分。下楼找房东,想借电话,她在洗衣服,不好意思开口。

  十点正。她还在洗衣服,不管了,借了电话,铃响二十二次,无人接听。十点零五分。再跑下楼,打电话,无人接。

  十点零五分至十点三十分。总共跑下楼十次,都无人接。

  十点三十分。打电话给赵老师,也无人接。

  十点四十分。焦急,考虑你是否出了事。

  十点四十五分。打电话给徐业平,不在。

  十点四十五至十二点。再打电话八次,没人接。

  十二点零五分。打电话给师母,你没去过。

  十二点十分。打电话给吴天威,告诉他我已三餐没吃饭(昨晚已经没钱吃晚饭了),他说要借钱给我,我怕你打电话来,不敢出去。十二点三十分。看房东电视,坏了。

  十二点四十五分。……一片空白。

  一点正。只有一颗着急的心,担心你。

  一点半。打死一只小老鼠。

  两点正。还是没有动静,没有一人。

  两点零一分。想你,想你。

  两点零二分。喜欢你,喜欢你。

  两点零三分。爱你,爱你。

  两点零四分。问你,再问你,你在哪里?

  两点零五分。很饿,很怕,担心你,担心你。

  两点零六分。再打电话,没人接,铃响八次。

  两点零七分。算算自己喝了多少白开水。十一杯。

  两点零八分。胃开始痛,头发昏,还好,就是感觉越来越冷。手握热开水杯子,好点。

  两点零九分。鸵鸵,你在哪里?放声大叫了:鸵鸵,你在哪里?两点十分。烧开水,因为开水喝完了。

  两点十一分。去向吉他王借钱,想去找你,吉他王也不在。两点十二分。打开窗户,频频望马路,盼望你就在眼前。

  两点十三分。有一种想大哭的冲动。

  两点十五分。担心你的一切,不管你怎样,只要你没出事,没生病,什么都好。两点十八分。另一杯好白好白好白的白开水。

  两点二十分。打电话给方克梅。不在。

  两点三十五分——你终于打电话来了,什么?你家电话坏了!但是你平安,你没事,你很好,哦,谢谢你,谢谢你,鸵鸵。谢谢你和上帝。这天,当他们终于在小屋里见面了,鸵鸵看到了那时间记录,气得直跺脚,指着他的鼻子骂:

  “天下有你这种傻瓜,饿了好几顿不吃东西,只为了我家电话坏了!你真笨!你真傻!你真要气死我!有我一个人闹胃病不够,你也要加入,是不是?”

  他凝视她,傻傻的笑着,傻傻的看着她那两片说话好快好快的嘴唇,然后,他就傻傻的接了一句:“你老了的时候,不知道会不会变得很噜苏!”

  她扬起眉毛,瞪大眼睛狠狠的摔了摔头:

  “不用等我老,我现在就很噜苏!我还要骂呢,我还要说呢,你身上没钱,为什么不告诉我?昨天就没吃饭,为什么不告诉我?还去帮我买那把见鬼的梳子,我告诉你,那不过是一把梳子,我已经有好多好多把梳子了……”

  骂着骂着,她的眼圈红了,她的声音哑了,于是,他飞快的用唇堵住她的唇。而她却在他又灵魂都飞上了天的当儿,悄悄的把身上仅有的三百多元全塞进他的夹克口袋里。

  这样的生活,这样的点点滴滴,穷也罢,苦也罢,什么都是甜蜜的,什么都是喜悦的。自从那个海洋学院的阴影去掉以后,韩青几乎不敢再向上帝苛求什么了。只要鸵鸵的心里,仅容他一个!这就是最美好的了,这就是最幸福的了。那时,鸵鸵正在修法文,她教了他第一句法文:

  “开门打老鼠。”“开门打老鼠?”他希奇的。“这是法文?法国人真怪,开了门打老鼠,老鼠不是都跑掉了?应该关着门打老鼠,我有经验,关着门打老鼠,它就逃不掉了!”

  鸵鸵笑弯了腰,用法文再发了一次音。

  “开门打老鼠——意思就是,你好吗?”

  “嗯,”他哼着。“不知道另外三个字法文怎么念?”

  “什么另外三个字?”“我爱你。”鸵鸵红了脸。她的脸红让他如此心动,如此感动,如此震动。他常在她的脸红、害羞,和他偶尔举动过于“热情”的时候,就急急退缩的举动中,去发现她的纯洁。纯洁,这是好简单的两个字,可是,他深知,在这一代的大学生里,能维持这份“纯洁”的,已经越来越少了。而她,她还是交过好几个男朋友的!于是,他更珍惜她,他更尊重她,他更爱她。“你心里只有这三个字吗?”她瞪着眼睛问。

  “是啊!这是人生最重要的三个字,难道老师没有教过你?”“说实话,”鸵鸵笑着。“是教过的!”

  “怎么说?怎么说?”他追问着。

  “纠旦。”她用法文发音。

  “煮蛋?”他问。她大笑,敲他的头,敲他的肩膀,敲他的身子。她笑得那么开心,他就也开心了。以她的欢笑为欢笑,以她的伤心为伤心,老天!他已经没有自我了。他也不要那个自我了,爱的意义是把自我奉献给她,让她尽情的欢笑。

  “你知道吗?韩青。”她望着窗玻璃外的一角天空,突然眼光迷蒙的、向往的、做梦似的说:“我一生有两个愿望。”

  “是什么?”他问。“第一个愿望,我将来一定要去巴黎,我觉得世界上最罗曼蒂克的城市就是巴黎了。我一定要去!去看凯旋门,香榭大道,然后,坐在路边的咖啡篷下喝咖啡。”

  “好!”他握紧她的手,郑重的许诺。“这事交给我办,我一定带你去巴黎。去看凯旋门,在香榭大道散步,去咖啡篷下喝咖啡。”“别忘了,”她叮嘱:“还有罗浮宫,还有凡尔赛,还有那著名的拉丁区!”“是!”他坚决的应着,豪爽极了。“罗浮宫,凡尔赛,拉丁区……我们只好在那儿住上一段时间,慢慢的游览,慢慢的欣赏。因为,你要去的地方实在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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