洁舲看着纸条,念了一遍,再念一遍。念了一遍,再念一遍。她忍不住笑了起来。想起展牧原在电影院中挤出挤入,走马灯般转个不停,她就更加忍不住要笑。笑完了,她再读那纸条。老天!那展牧原确实有他动人之处!
于是,她找出展牧原的名片,主动拨了个电话给展牧原,接电话的是展牧原本人。
“我是洁舲,\"她微笑着说,声音温柔而悦耳。\"你明晚的计划是什么呢?”“啊,洁舲!\"一听到她的声音,展牧原又兴奋又意外。兴奋意外之余,又担起心来。
“明晚有小中中吗?\"他问。
“不,当然没有。\"她笑了。
“小中中还有弟弟妹妹吗?\"展牧原再问。
“有个小姐姐。”
“呃!”
洁舲笑得弯了腰。
“放心!\"她说:“我不带附件!”
他深吸了口气。
“那么,明晚六时半我来接你去吃晚饭,吃完饭,我们去夜总会跳舞……”
她有些犹豫。
“怎样?\"他问。
“我不太会跳舞。\"她说。
“我也不太会跳,这有关系吗?”
“我想……\"她笑着:“没什么关系!”
“我想也没什么关系!\"他也笑着说。
“那么,明晚见!\"她要挂电话。
“等一等!\"他急急的接口。
“还有事吗?”
“是的。\"展牧原沉吟了一下:“那位小中中还好吧?在吃了黑蚂蚁黄蚂蚁以后?”
“是。\"她笑得更开心了。\"他妈妈给他吃了几片消化药,现在正学蝙蝠侠大战恶魔党呢!”
“请你帮我转告他一句话好吗?”
“好呀!”
“他有一位好可爱好可爱的洁舲阿姨!\"说完,他立刻挂了线。
她握着听筒,笑容在唇边绽放着。好半天,她才把听筒慢慢的挂上。
第十三章
展牧原和洁舲开始了一连串的约会。
这事在展家引起了相当大的注意,齐忆君对这位\"洁舲\"关心极了。最主要的,这是齐忆君第一次发现儿子如此认真,如此投入,又如此紧张。每次约会前,他居然会刮胡子,洗头,洗澡,换衣服先忙上半小时,这真是破天荒没有过的。看样子,终于有个女孩,让展家这位\"骄傲\"陷进去了,而且,还陷得相当深呢!
展翔夫妇都很想见见这位\"洁舲\",可是,展牧原就从没有把她带回家过。每当齐忆君追问不休时,展牧原总是不耐的笑笑说:“还早!妈,还早!等我把她带回家的时候,就表示我跟她已经达到某一种程度,现在,我们只是约会,还没有达到你们期望的那个地步!”
“你拖拖拉拉的要闹多久呀?\"齐忆君叫着说。她虽没见过洁舲本人,却早见过她那些大特写、小特写,中景、远景,眉、眼、唇……各种照片,又从儿子嘴中,知道她刚刚暑假才毕业于T大中文系。种种情况看来,儿子如果还要挑三拣四,实在就太\"狂\"了一点。机会错过,再要找这样一个女孩可不容易。\"你们现在年轻人,不是都速战速决的吗?你怎么行动这样慢?”
“妈!\"这次,展牧原正对着母亲,脸色凝重的开了口。
“如果洁舲是那种肯和别人速战速决的女孩子,以她的条件,读到了大学毕业,你认为还轮得到我来追她吗?她大概早就被别人追走了。”
齐忆君呆了。原来如此,她可没料到,她那条件卓越的儿子,会在\"备取\"的名单里。她对那位\"洁舲\",就更加刮目相看了。
事实上,展牧原和洁舲的约会,进展得比齐忆君预料的还要缓慢。展牧原在母亲面前要面子,不肯把自己的\"失败\"说出来。洁舲的保守和矜持,是展牧原从没见过的。大约学\"中国文学\"的女孩子都有些\"死脑筋\"。展牧原弄不清楚,反正,并不是他不想\"进一步\",而是洁舲把自己保护得那么周密,除了跳舞时可以挽挽她的腰之外,平常碰碰她的手,她都会缩之不迭。他们在一起,时间总是过得飞快,她和他谈文学、谈典故、谈诗、谈画,也谈摄影、艺术。进而谈社会、历史、人生、宗教……几乎无所不谈。他越来越折服在她那深广的知识领域里,也越来越迷惑在她那深刻的人生体验里。哦!老天!他真想\"速战速决\",想疯了,从没有这样渴望过和一个女孩见面,从没有把自己一生的计划都移向一个\"约会\"上。但是,但是,但是……洁舲就是洁舲。一条洁白的小船,缓缓的航行,缓缓的飘荡,诗意的,文学的。
不容任何狂暴的态度来划动,她有她那自我的航行方法,他拿她竟然无可奈何!
这晚,他把她带到了碧潭。
月色很好,水面上反映着星光、月光,远山远树,都在有无中。这些年来,碧潭因为水位降低,游人已经减少了很多,所以,周遭是非常安静的。他们租了一条大船,由船夫在船尾划着,船上有篷,有桌子、椅子,他们还叫了一壶好茶。
有星、有月、有茶。有山、有树、有船。而潭中,山月两模糊,四周,有萤火在轻窜。空气中,酝酿着某种浪漫的气息,连夜风吹在身上,都有诗意。这种气氛,显然感动了洁舲,她坐在他身边,神往的看着潭边的岩石,两岸的风景,天上星辰,水中的倒影。她叹了口气,低低的说了一句:“天堂!”
“什么?\"他没听清楚,悄悄伸过手去,握住她的手,她悸动了一下,缩回去,他固执的握紧了她,于是,她放弃了,一任他握着她。他说:“洁舲,你什么都好,就是太放不开了。”
她回眸深深看了他一眼,她眼中有些迷惑,有些哀愁。像他第一次在花池畔捕捉到的神韵。不知怎的,这神韵就他在心脏上猛撞了一下,使他恨不得对她那嘴角吻下去。但他不敢鲁莽,不敢轻举妄动,因为她是洁舲。
“唉!\"他深深叹了口气。
“怎么了?\"她问。
“或者,我该欣赏你的放不开,\"他说:“因为,你大概也没有对别人放开过!”
她吃了一惊似的,迅速的把手从他掌心中抽出来了。她站起身来,在摇晃的船中走到船头去,用手扶着船篷,她肯对着他,呆呆的注视着辽阔的前方。
他懊恼透了!又说错话!干嘛去提醒她啊!好不容易才捉住了她的手,又给她逃开了。可是,这是二十世纪呢!他怎么去认识了一个十八……算了,十八世纪已经够开放了,她根本是个十六世纪的女孩!还活在\"男女授受不亲\"的时代里。他真不知道该\"欣赏\"她这一点,还是\"恨\"她这一点。
他站起身来,也跟了过去。
不敢再碰她了,扶着另一边的船篷,他们并肩站着,并肩望着船的前方。四周很静,只有潺潺的水声,和那船夫的橹声。远方,有只不知名的鸟儿,在低低的啁啾着。
“暑假已经过去了。\"她终于开了口,声音很平淡。\"我的假期也过去了,你的假期也过去了。”
“我是快开学了。\"他困惑的说:“不过,我每周只有三天课,剩余的时间还是很多的。至于你,不是已经毕业了吗?”
“是啊!所以,应该去找一个工作。\"她说,眼光始终看着前方。\"我本来想去秦非的医院当护士,但是,护士必须是学护专的,而且,秦非也不赞成。当初我考中文系,是因为我发狂般的爱上了文学,现在,毕业了,突然发现学文学真没用,除了装了满脑袋瓜文字以外,居然没有一技之长。\"她顿了顿,忽然问:“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一直好想去写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