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医生,”女孩继续说:“需要太大的毅力,我真不知道一个医生是如何诞生的。病人,又往往是世界上最不可爱的一种人,他们残弱、苍白、愁眉苦脸、呻吟、诉苦。许多病人,会病得连自尊都没有。哦!”她停住了收拾,把肥皂丢进垃圾桶,洗着手。“一个人如果连自尊都失去了,就会变得很可悲了。”她转过身子,抬眼看他。眼神真挚而正经,在这一瞬间,她不再是个小女孩,她表现得如此成熟、解人、智慧……李慕唐呆住了,这个女孩,唉唉,这个女人——就是昨晚走进来,倒在他臂弯里的那个小女孩吗?她怎会懂得这些事?怎能体会到这些事?
“你——到底多少岁?”他忽然想起来,困惑的问。
“二十四岁,前年大学毕业。”
“二十四岁?”他盯着她,不信任的。
“怎么?”她摸摸自己的面颊:“我看起来很老吗?”
“不太老,”他沉吟的说:“大概三十二岁。”
“哦!”她受了一个明显的打击。“不能把我说得那么老。”她惊惶的抬眼:“真的吗?”
“三十二岁的头脑智慧,十三岁的幼稚行为!至于你的脸和身材,应该刚满十九岁。”
她歪歪头,忽然大笑起来。
“你是个很有趣的医生!”她大笑着说,脸上又恢复了明朗与活泼。“不过,我们可不可以换一个地方聊天,和一位男士在洗手间里聊天,这是我生平第一次。我觉得,实在不怎么浪漫,而我这个人,偏偏是最追求浪漫的女人!”
“哦!”一句话提醒了他。“你该回到诊疗室,继续注射生理食盐水!”他领先往诊疗室走去,她跟了进来。
他拿起一瓶新的生理食盐水,准备着注射器。
“哦,不不。”她慌忙说:“我对我自己的身体非常了解,我现在已经体壮如牛,那一百粒药完全被你驱除了。我好了,不需要再注射了!”“你需要。”他说:“起码再注射两瓶,才能担保你身体里没有毒素,你总不希望留下一点后遗症吧!”
“后遗症?”她有些犹豫。
“是的。”他坚定的说,推了一张椅子到她面前。“如果你不想躺着注射,你可以坐下来。”
他不由分说的按住她的双肩,把她按进了椅子里。一面拿起消毒药棉和针筒。“我想……我想……”她还在犹豫:“我真的没事了,我头也不晕,眼也不花,精神也不坏……”
他理都没理她,针头已插入了她的静脉。用橡皮膏固定好了针筒,把吊架推到她的面前,看着那生理食盐水顺利的滴下去,他把她的手腕轻轻放在椅子的扶手上。“你可以试着再睡一睡……”
他的话还没说完,钟敲了七响。
她又整个人惊跳起来,慌张的问:
“几点了?”“早上七点。”他叹口气,天色早已大亮,这一夜,就这样折腾过去了。他走到墙边,关掉了电灯开关。
“噢噢,”她叫了起来。“糟糕!糟糕!”
“怎么?怎么?”他急切的问,不知她什么地方不舒服,还是针头滑了。“我的遗书!”她大叫。“我的遗书还在我的书桌上!老天!”她用那只自由的手猛敲自己的额头。“那遗书绝不能给世楚看到!哎呀,糟糕,糟糕……”她把脑袋敲得“砰砰砰”的响,使他十分担心,她会把自己敲成脑震荡。感染了她的焦急,他急急的问:“有办法拿回来吗?你不是有个同居的女友吗?”
“是啊!”她恍然大悟的喊:“电话!我借用一下,你的电话!”他慌忙把电话机从桌上拿过来。
“告诉我号码,我帮你拨吧!”
她很快的说出了电话号码。他立刻拨了号,把听筒交给她。显然,对方在铃一响时就接了电话。他只看到她满面惊慌,说了一句:“阿紫,是我……”对方大概大吼了一句什么,使她皱着眉把听筒离开耳朵三□远,她瞪着那听筒,足足有半分钟,才又把听筒按回耳际。她脸上的表情变得又沉重,又沮丧,她低低的说了句:
“我就在对面那家李慕唐诊所里。”
把听筒挂上,她抬眼看他,一脸绝望的表情。
“完了。”她说。“怎么?”“他已经知道了。”“他?”“世楚呀!”她不耐的说。仰起头,把头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阿紫昨晚就发现了我的遗书。又找不到我,一急就打电话给世楚。所以,世楚早就赶到我家,正在那儿发疯呢!瞧吧!他马上就会疯到你这儿来了。唉!完了。”
他情不自禁的拍拍她的手。
“保证你不是世界末日。”他说。
“保证你就是世界末日。”她说,忽然,眼泪水就从眼角滚落了下来,这是她走进医院以来,第一次掉眼泪。他发现,她不止在掉眼泪,她的身子还发着抖。
“别怕,别怕,”他胡乱的说:“你已经没事了,对不对?你已经好了,对不对?”“我不好不好,”她拚命摇头:“不好极了。”
“怎么?”他不解的。“头晕吗?”
“我要吐了。”她说。“你不会吐。”他接口:“洗胃的效果早就过去了。你不可能要吐,你只是心理紧张而已。放松一点,天下没什么大不了的事……”他的话没说完,因为,候诊室的大门“哐啷”一响,有个人像阵风般的卷了进来,在这个人身后,还有个女孩子紧追着,大喊着:“世楚,等我呀!等我呀!”
李慕唐冲到候诊室与诊疗室相隔的门口,拦门站着,大声的说:“是谁?不要大呼小叫。”
一个高大的男人紧急“煞住了车”,才没有撞到李慕唐的身上。李慕唐定睛看去。哇,那么高而结实的身材,那么英俊得出奇的面孔,这男孩子八成是电影演员!他有一头黑而密的浓发,深黑乌亮的眼睛,像混血儿般挺直的鼻梁,和一张颇为“性感”的嘴。这种长相,真会让其他的男人有自卑感,怪不得那女孩为他寻死觅活。
“冰儿呢?”那男人,不,他有名字,双人徐,徐世楚问,声音急切而恼怒。“冰儿呢?”
原来!她的名字叫冰儿!好奇怪的名字!
“她正在休息……”李慕唐的话没说完,徐世楚手一伸,就把这位医生给推到一旁,他旁若无人的冲进去了。
“冰儿!”他大叫。冰儿抬起满是泪痕的脸来。
“冰儿!”徐世楚扑了过去,像只猛兽似的,攫住了她胸前的衣服,把她像老鹰抓小鸡般整个人提了起来,他涨红了脸,喘吁吁、恶狠狠的再喊了一声:“冰儿!你该死!你为什么不干脆死掉?你存心谋杀我?你混蛋!你是疯子!你莫名其妙!你……”他把她重重的扔回到椅子里,那生理食盐水的瓶子架子全倒了,“乒零乓啷”又是一地的碎玻璃。李慕唐赶了过去,大喊着:“住手!住手!这儿是医院!”
徐世楚三下两下,就扯掉了冰儿手上的注射器。他伸手出去,捏住了冰儿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来面对他。他的眼睛里布满了红丝,眼神既凶恶又凌厉,举起另外一只手,他忽然挥手就给了冰儿一耳光。这一耳光打得货真价实,冰儿的头侧了过去,整个人都几乎翻到地上去。
李慕唐快气疯了,他试图要拉住徐世楚。
“你这人怎么了?有话可以好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