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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他振作了一下,睁开眼睛来:“好,我们聊天,你要聊什么?”“聊对大陆的印象!”“唔,”他哼着:“题目太大了!”

  “我觉得……”我开始说:“如果有一百个人回大陆探亲,大概会有一百种不同的经验。因为每个人的遭遇、经过,和亲友都不一样。这次我们来以前,抱着一种必然会吃苦的心情而来,结果,我们并没吃到什么苦……”

  “不要太乐观,”鑫涛打断我。“你的大陆之行等于还没开始!你只是住在北京十二天,被许多亲朋好友‘宠”了十二天。你有的,只是‘被宠’的经验!”

  我愣了愣。他说的倒也不错!我的那些北京好友,确实人人“宠”我。真正的大陆,或者还要靠我以后的体验。我沉思了片刻,说:“我们两个先约定好吗?以后如果碰到什么不如意的事,看到什么不顺眼的事,甚至,会让我们很不愉快的事……我们彼此一定要互相提醒,要忍耐,也要包容!我们绝不要以台湾的生活水准来要求大陆,……那一定是自讨苦吃的,你说对吗?何况,我们这一路下去,等于是游山玩水,山和水应该不会让我们失望的,对不对?”

  他没回答,久久无声。我再看他,哈,他已酣然入睡。而且,打起呼来了。我呆了呆,真想推醒他继续讨论。但,他已经鼾声雷动。看来,推也推不醒了。

  整夜,鑫涛的鼾声,火车的隆隆声,如交响乐般齐鸣。我在这交响乐中,也依稀入梦。但,我在旅行中,一向有失眠的老毛病。所以,睡没多久,就醒了过来。拉开窗帘向外一看,湖光山色,若隐若现。天际,晓月未沉,晓星初坠……一片淡淡的晨雾,正轻轻地,缓缓地向整个大地布满。我呆呆地注视着,所有的睡意都没有了。

  我就这样迎接着曙色的来临。逐渐的,窗外的景致由模糊转为清晰。一大片又一大片的田园如飞般消逝。四月,正是油菜花的季节,金黄色的油菜花,灿烂地映在初升的阳光中,闪耀着光华。偶尔,会经过一些淳朴的农村,屋瓦叠着屋瓦,红门映着红门,小小的农家,都有小小的四合院。屋顶上,常装饰着两只对立的鸽子。屋角,偶尔还有上翘的飞檐——中国人的建筑,即使在农村,也有它特有的韵味。农村之外,是阡陌与阡陌的交错。水塘在阳光下,璀璨得像一面面镜子。有些早起的人,居然背着钓鱼竿出来钓鱼了……这一切的一切,对我来说,是十分熟悉的,这就是典型的中国人的农村!我面对这片无语的大地,不知道为什么,竟然也深深感动起来。车子在上午十一时,抵达了武昌。

  我们住进了长江大饭店。然后就开始了我们的武汉之游。

  第十二章 归元寺与黄鹤楼

  到了武汉,不能不去归元寺。到了武汉,更不能不去黄鹤楼。这是曾虹说的。我们在武汉,是由两位美丽的小姐接待。一位是体协的曾虹。曾虹个子不大,年纪很轻,长相非常甜美。鑫涛一见,就想说服她到台湾来拍电视,后来才知道,她根本就拍过电影。另一位小姐名叫林再文,身材修长,纤秾合度,有挺直的鼻梁和闪亮的眼睛。说话极斯文,做事却极麻利。

  归元寺对我来说,很陌生。我从没有研究过这个寺庙,也不知道它有什么特色。等我们一去,我才发现它的古拙。不论是大门、大厅、大殿,都古色古香,丝毫没有现代化的痕迹。归元寺中,最出名的,是五百尊罗汉。

  这五百尊罗汉,每个大概都有真人大小,雕塑得栩栩如生。大家背对背,排排坐地坐满了整个大殿。五百罗汉,每个罗汉都有他们自己的名字和长相,个个不同。我们一走进这大殿,就看到一个奇怪的景象;只见许多游客和善男信女,大家也不拜佛,也不欣赏,都绕着众罗汉走来走去,嘴里念念有辞。我们正惊讶着,林再文已经忙着对我们解释:

  “这五百尊罗汉,每个的相貌不一样,每个的故事也不一样。来参拜的人,可以从任何一个面前开始数,一个个数下去,数到自己年龄的那个罗汉,就是你的本命罗汉。这罗汉代表你的个性、遭遇,和未来。据说,灵验得不得了,你们要不要试一试?”林再文的话才说完,我们一行四人,已一哄而散。各人都去选定一个自己喜欢的罗汉,开始大数特数起来。我数到了我的“本命罗汉”,抬头一看,法相尊严,慈眉善目,再看名字,原来是“无忧眼尊者”。不知我以后生命中,是否放眼天下,皆能无忧。但,我一向主张,人如果活着,就应该活得快乐。这“无忧眼尊者”在字面上解释起来,似乎和我的个性非常吻合。我心中一喜,不禁心悦诚服。慌忙去找鑫涛。要看看他的“本命罗汉”是哪一位?找了半天,才看见鑫涛正拿着笔和纸,对着一尊罗汉在名字。一见到我,鑫涛急忙说:“快来快来!我的国文根基不够,这本命罗汉的名字居然认不得,你快来帮我解释一下!”

  我抬头一看,这位尊者的名字十分奇怪,是“□边尊者”。这下把我也考住了,生平没见过这个“□”字,更别说它的意义了。我呆了呆,再看那位罗汉的长相,却面团团如满月,列着嘴正笑得高兴。我回头看鑫涛,忽然觉得他和那罗汉的面貌,有几分相似!我笑笑说:

  “不必苦苦追究罗汉代表的意义,你只看他笑口常开,就够了!”“大概每个罗汉,都是笑口常开的!”鑫涛说。

  “那才不!”我说:“我一路看过来,有的很凶,有的横眉怒目,也有的很忧愁。”“真的吗?”鑫涛问,原来他急急找“本命罗汉”,都疏忽了去欣赏每位罗汉的不同之处。

  于是,我们又重新去欣赏这五百罗汉,才发现确实个个面目不同,表情不同,雕工精致,是艺术的杰作!我们在细细欣赏时,走来走去,都碰到初霞。不知怎的,鑫涛这位“贤妹”,一直左那儿左数右数地数不停。等到她好不容易停了下来,又拿笔左记右记地记不完。我忍不住问她:

  “你还没有找到你的本命罗汉吗?”

  “不是呀!”初霞说:“我的本命罗汉是找到了,我又找了我大儿子的、小儿子的、干儿子的,现在正要去找我干女儿的!”我一听不妙,初霞交游满天下,她这样一个个找下去,非找上三天三夜不可!我当机立断!跑上前去,笑着拉住她:

  “别再找了!你代找的不灵,要亲自找的才灵!”

  “真的吗:”初霞半信半疑。“我问问和尚去!。

  “也别再问了!”我说:“否则,我们就没时间去黄鹤楼了!”

  初霞总算忍住,没有继续去找。当我们驱车去黄鹤楼时,她还在遗憾着;怎么忘了帮杨洁找一找!还有韩美林呢!还有小草呢!还有……还有……还有……呢!

  我虽然不知道归元寺,我却认识黄鹤楼。

  我认识黄鹤楼,是从唐诗上认识的。崔颢的“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已经把天下有关楼台的题诗都弄得黯然失色。在我心中,黄鹤楼如果是以“楼”出名,不如说,是以“诗”出名,而且,我知道黄鹤楼已经几度毁坏,几度重修。对“重建”“古迹”,我心里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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