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三辆马车浩浩荡荡而来,罗家全家到了普宁寺。
寺前,有一个大广场,场中,照例有各种小贩在卖东西,有的卖香烛,有的卖捏面人,有的卖鞋子,有的卖风筝和日用品……庙前,总是满热闹的。来上香的达官贵人和善男信女,多半都扶老携幼,所以,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几乎各种人等,都会在庙前来往穿梭。
这天,罗家大小,到了普宁寺,这天,高寒主仆,也到了普宁寺。寺边,有一棵大树,高寒隐在那棵大树下,已经足足等了两个多时辰了。阿德骑着一辆脚踏车,在寺前寺后,广场上,偏殿上,马路上……各处巡逻。不时骑过来对高寒简报一下:“还没看到他们来,但是,他们一定会来的!我已经打听得清清楚楚,不会出错的!”
过了一会儿,阿德又骑过来,再三叮嘱:
“少爷,见着了人,你可不能莽撞,先远远的瞧一瞧是怎么个情景再说,她身边一定跟着许多人,你可别打草惊蛇,弄得不可收拾!”“阿德,”高寒压抑着,叹口气说:“你放心吧,我又不是三岁小孩,我知道轻重厉害的!今天,我什么都不会做,我只要先看看,王爷说她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到底是真是假……”“嗬嗬,少爷,”阿德瞻着高寒,摇摇头。“我对你还真有点不放心,你怎么可能看一眼,就知道人家是幸福还是不幸福!”“会知道的!”高寒深深的呼吸着,眼光落在每一辆新到的车子上,搜寻着记忆中的身影。“我只要看一眼,我就能‘断定’她在过怎样的日子……”他陡的一震:“来了!”他全身的神经都紧张起来:“来了!这三辆马车,一定就是了!”
第一辆车子停下,冯妈扶出了罗老太。
第二辆跟着停下,翡翠搀出了雪珂。
“翡翠!雪珂!”高寒低喊着,再也看不到其他下车的人了,他的眼光死死的盯着雪珂。雪珂雪珂,这名字,在醒时梦里,都呼唤了千千万万次!这面庞,这眼睛,这身形……在每个记忆中,都如此鲜明。而现在,雪珂竟在眼前了!依然是秀发如云,依然是身材袅娜,依然是亭亭玉立,依然是眉眼盈盈……高寒的心狂跳着,手心里沁着冷汗,整个人往前仆着,似乎随时准备冲出去。
“少爷!”阿德警告的喊,低声说:“你就站在这儿别动,看着就好,千万别出去!罗家似乎全家出动了!”
一个小男孩,忽然对着树下飞奔而来。
“娘!娘!”玉麟喊着:“有个小猴儿!好可爱的小猴儿!我要小猴儿!”嘉珊正在搀着老太上台阶。雪珂急忙追着玉麟过来。
“玉麟!”雪珂嚷着。“别乱跑呀!快回来,等会儿奶奶生气了!”“不行不行!”玉麟直奔到树下,站在一个卖猴子的小贩面前,兴奋无比的嚷:“我要小猴儿!”
雪珂追到树下来了,一把牵住玉麟的手。
高寒差点从树后面栽了出去。
“原来,她已经有个儿子了!”高寒的手指,深深嵌进树干的隙缝中去。“她和罗至刚的儿子!那么,她不会再眷恋那失去的女儿了!”他觉得心中隐隐作痛,情绪激动澎湃,简直不能自己。“好了,别教奶奶等咱们!”雪珂要拉玉麟走。
“不要嘛,我要跟小猴儿玩!”
原来,树下有个年轻人,手里牵了只小猴子,肩上又坐着两只小猴子,正在那儿卖猴子。
“这位太太!”年轻人对雪珂笑嘻嘻的说:“给你的少爷买只小猴吧!小猴儿通人性,又会表演!来!给小少爷敬个礼,敬礼!敬礼!”年轻人把肩上的猴子一逗,那猴儿真的对玉麟敬了个礼。玉麟乐坏了,拍手直笑。
小猴儿见玉麟拍手,也拍起手来。
玉麟简直着迷了,缠着雪珂,直嚷直叫:
“给我买小猴儿嘛,不管不管,我要小猴儿嘛!”
雪珂回头望,老太太已经站定,对这边不耐的看过来。雪珂心一慌,拉着玉麟,急着想走。
“玉麟乖,你瞧奶奶生气了!”
年轻人急忙上前,笑嘻嘻的对雪珂一拦:
“别急着走哇!太太!你家少爷心地好,模样好,养只猴儿可以训练他的耐心,对他有百利而无害!何况,看你们这样子,也知道你家大富大贵,猴儿卖得便宜,只要十个铜板,买了吧!”“对不起,”雪珂陪笑的看着年轻人。“我们家不能养小动物,子孩子不了解家里规矩,对不起……”
雪珂话未说完,老太、至刚、翡翠……都已来到身边。翡翠一脸着急的喊:“格格!”“格格?”老太的声音高了八度。“什么时代了,还有格格?那有个格格如此轻浮,上香不进庙门儿,尽在庙外面磨菇?这儿是有观音呢?还是有如来?”老太怒瞪着雪珂:“到罗家这么多年了,规矩还没学会吗?”
“娘……”雪珂声音哑了,眼中已迅速充泪。
至刚一步跨上前来,伸手就掐住了雪珂的胳臂,他那练过铁砂掌的手指和铁钳一样硬,紧紧的箍住了她。
“眼泪收回去!”他命令的低语。“你做出这副委屈样子要给谁看?一出门就削我面子,回家让我跟你好好算帐!”至刚咬牙切齿:“走!”雪珂脚步跄踉着,像一个被押解的囚犯,跟着大伙儿走往庙里去了。高寒血脉愤张,激动万分,一回头,就紧抓住了阿德,痛楚的喊出来:“你认为这种样子,像是幸福和美满吗?阿德,我没办法对我所看到的一切,置之不理!我要留下来,我要找出谜底,我要……救我的雪珂!”雪珂这天的日子,是非常难受的。
一回到家里,老太太就把雪珂的左手往桌上一抛,那左手的小指上,自从断指之后,八年来,都戴着一个纯金的指套。老太指着指套,疾言厉色的说:
“不要以为已经受过教训,就可以一错再错!这个指套,难道还不能让你变得端庄起来吗?你看嘉珊,她虽是二房,也没有像你这样,和一个耍猴子的人也能有说有笑,眉来眼去!”
“娘……”雪珂颤抖着喊了一声,想解释。
“不要解释!”老太喝止,厌恶的看着雪珂。“你实在不配喊我娘!八年来,我们罗家一直容忍着你,没把你休了,是你的造化!你应该感激涕零才是!为了至刚的面子,我们把所有的羞辱,都咽在肚子里,你自己该心里有数,我们对你的容忍和包涵!不要考验我们,不要惹我们,如果你再有一丁点儿差错,我们不是休了你,没那么便宜!我会让你……”老太从齿缝里挤出声音来:“度日如年的!听见了没有?”
“听见了!”雪珂含泪回答。
这天的罪,并没有受完,到了晚上,至刚拎着一壶酒,闯入了雪珂房里。“雪珂!来陪我喝酒!”
雪珂走过去,默默的为至刚斟酒,翡翠忙着从厨房端来小菜,又忙着布碗布筷。至刚斜睨着雪珂,眼神是阴郁而痛楚的。骤然间,他伸出手去,捏住了她的下巴。
“笑!”他命令的说:“对我笑!”
雪珂想挤出一个笑容,却挤出了一滴泪水。
“你!混帐!”至刚把雪珂用力一推,雪珂撞上了床柱,差点跌到地下去,翡翠慌忙扶住,回头惊喊:
“少爷!”“你滚出去!”至刚抓住翡翠的肩,就往门外推:“出去!出去!那有这样不识趣的丫头,杵在别人夫妻中间碍手碍脚!你再这样不懂事,我就把你送到吴将军府里去!看你长得还标致,说不定吴将军会把你赏给他手下的那个亲信当姨太太!”雪珂一惊,真的害怕。吴将军是段氏政府中的要员,驻守承德,经常去北京,声名赫赫。至刚虽已退出政坛,和吴将军却拜了把子,一起听戏,一起打猎,也一起做些生意。两年前,罗家有个丫头,和一个小厮私奔,就是吴将军帮至刚追了回来,小厮被枪毙,丫头跳了井。至刚则指桑骂槐的对雪珂嚷:“我们罗家,一定祖坟葬得不好,怎么总出些丢人现眼的事!以后无论有谁不规矩,绝对逃不出我的手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