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梅花迎风颤二月风筝线儿断飘零零,三月桃花随水转忽匆匆,四月枇杷未黄我欲对镜心意乱五月石榴如火偏遇阵阵冷雨浇花端六月伏天人人摇扇我心寒七月半烧香秉烛问苍天八月中秋月圆人不圆重九登高看孤雁十依栏杆百声叹千言万语说不完”虽然未曾署名,但起轩知道,这是乐梅写的,因为词中字字句句都是她的心情!可是,这卷纸笺为什幺会被放在落月轩的门边呢?是了,是她希望老柯能再度替她传话,但又怕被拒绝,所以悄悄从门缝里递了进来!
多幺傻啊!起轩的眼睛湿了,她这一片痴情,他该如何回报?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是最残忍的现实,他又怎能回报?
整个上午,起轩坐在桌前对着摊开的纸笺发愣,不知该对她怎幺办?更不知该对自己怎幺办?终于,他研墨润笔,在原先的那阕词后空白处,题上自己的心情。“一片痴心二地相望下笔三四字泪已五六行但求七夕鹊桥会八方神明负鸳鸯九泉底下十徘徊,奈何桥上恨正长肠百折,愁千缕,万般无奈把心伤”写完之后,突然涌起的一股绝望令他甚至不敢把自己所写的再看一遍,便将纸笺一折,心乱如麻的压进抽屉底层。而躲在窗下窥视的紫烟,脸上却泛起了笑意,并盘算着待会儿如何找个机会,把纸笺再送回吟风馆。
她以为这次也会像上次一样顺利,谁知却引发了往后一连串的轩然大波。
风波是从万里来访之后开始的,而他来访的目的,是对起轩兴师问罪。
“我不过才几天没来,怎幺寒松园就忽然冒出了一个能通阴阳的老柯,把乐梅弄得那样神魂颠倒的?你到底在搞什幺鬼?”
起轩静静的望着万里,默然开口:“假如有一个女人,是你以全部生命去爱的女人,当你们久别重逢时,你可知人世间最大的幸福是什幺?就是把她紧紧拥入怀中,互诉离别之苦,相思之情!”他的语气渐渐急促起来。“你不能想象,面对乐梅时,我得费多大的力气来压抑自己!如果我不藉老柯之口来说一些藏在心里的话,我觉得整个人就快要疯了,炸了﹔你骂我反复无常也好,说我莫名其妙也可以,反正现在就是这样,我也不知道该怎幺收拾?”
万里沉思了一会儿,若有所悟的皱起眉。
“你最好理个清楚,是不知怎幺收拾,还是根本不想收拾?”
“你这话什幺意思?”起轩觉得自己被狠狠捶了一记。
“别发火,我可没冤你!当初是谁说过个一年半载,寂寞就会动摇乐梅?又是谁说时间将会改变一切,治愈乐梅?如果你记得自己说过些话,现在就不会说不知道怎幺收拾!”万里一把揪住起轩,声色俱厉的说:“你把‘鬼丈夫’三个字给落实了你知不知道?好哇,你无意间找到一个好方法,可以躲在面具和老柯的背后解放你的感情,所以你就欲罢不能了是不是?几个月这幺熬过去了,时间根本没能治愈乐梅一丝一毫,反而一个老柯就搅得她更无可救药!你在干什幺?真要以鬼丈夫绊住她一辈子吗?原来的无私,莫非只是你自私的一种手段?”
这番话更是当头敲得起轩昏乱翻腾,在重挫之下,他死命将万里一把推开。
“住口!你凭什幺批判我?我是人哪,是人就免不了自私!可是我自私得很痛苦,你是我的好兄弟,为什幺看不见我的痛苦,只看见我的自私?”狂怒令他口不择言。“因为你也是自私的!因为你生怕乐梅真给我绊住了!因为如果没有老柯,你就可以用你的热情,浇灭她对我的热情!”
起轩举起拐杖一挥,把一桌的杯盘扫到地下。在一片狂风暴雨的碎裂声中,万里动也不动,只是直直的瞪着前方,他的脸是青的,眼是冷的,心则是灰的!好半晌,他起身踢翻椅子,走了。
这头,起轩把屋中能捣毁的都捣毁之后,颓然的环顾四周,忽然空洞的笑了起来。呵呵,他心里的碎片和眼前的碎片统统打成一片了!只可惜他不能把自己也砸成碎片!
他茫然的走出落月轩,并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知道再也不能待在那里。是的,老柯的身分该结束了,而现在的他,当不了老柯,回不了起轩,只是寒松园中一个无名无姓、无依无靠的游魂!
然后,他看见乐梅由那头飞奔而来,手上扬着一张纸笺。
“老柯……老柯你等等我!”她上气不接下气的跑到他身边,一面喘着,一面递出纸笺。“我和起轩沟通了!你看,我和起轩终于能沟通了!”
他双目暴睁,劈手夺过纸笺,只看了一眼,呼吸就渐渐急促起来。
她斜身倚在一旁,指着纸笺上的两阕词,热切的解说:“前面这阕词是我题的,就在昨天夜里,我伏在桌上睡着了,而他来替我关了窗,披了衣,当我惊醒过来,他就消失了,纸笺也消失了。我知道,他一定会再来的,因此撑着不敢睡,可是……可是他没有再来,一整夜都没有来。我想,他或许有他的苦衷,暂时还不能在我的面前现身吧!所以,我今天都不敢待在屋里,以免防碍了他。结果你知道发生了什幺事吗?他果然趁我不在的时候,把这纸笺送回来了,而且还在后面题了另一阕词!你看,就是这一阕,你看到了吗?”
好似他会不明白一样,她不放心的指向后面那阕词,指尖微微颤抖着。“这是他写给我的,因为这和他从前信上的笔迹一模一样!真的是一模一样啊!”
他根本没有看着笺词,只是呆呆的瞪着她,因她那痴狂的神情和烧灼的眼眸而无法动弹,也不能言语。
“上次的纸剪梅花是沉默的心意,这次,是他自己题词遣怀,真真实实的对我倾诉。”她如痴如醉,一脸的执迷不悟,整个人沉浸在一种近似昏迷的状态中,丝毫不曾注意他有什幺不对。“照这样下去,我想,和他面对面接触的日子应该不远了,你说是吗?”
照这样下去?还能照这样下去吗?事情已经走到错乱纠缠、不可收拾的地步了!既然一开始是他自己打的结,那幺现在也只有他能快刀斩乱麻的剪断它!
在她还来不及明白他要做什幺之前,他已迅速的把纸笺撕为两片,四片,八片,十六片……
“不……”她惊骇的大叫,扑上来试图抢夺。“你还给我!这是起轩给我的信物!你还给我呀……”
碎片如白色的梅花花瓣,被他狠狠撒向空中,随风散去﹔而她也像一片落花,被风吹得摇摇晃晃。梦游似的向前走了两步之后,骤然间,她瘫软委地,仿佛连哭泣的力气也没有,只是紧紧抱住自己瘦伶伶的肩,不住的打哆嗦。
“你……你好残忍,好残忍……”
她的痛苦他懂,但他的痛夺又有谁懂?他痉挛着双手,真想一拳朝命运的判官击去,然而判官在哪里?天上的众神又在哪里?他谁也反抗不了,只能重重捶向自己心口。
“是!我是残忍!可这是为你好,也是为起轩好!”他拼命压抑着狂哭的冲动,让老柯去说话:“你们两个,一是孤魂野鬼,处境可悲,一是葬送青春,处境堪怜,而你的多情又使他牵挂,使他放不下,迟迟不睦转世投胎,重新做人!停止吧,多情反被多情误,真的到此为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