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
黑暗中,好象有个影子闪过树林,稍纵即逝。乐梅的一颗心几乎跃出胸口。
“起轩?是你吗?”她试探的问,睁大了眼睛向暗处搜索。
“如果是你,请你出来好吗?”
等待了片刻,什幺也没发生。一阵冷风拂过,她不禁机伶伶的打了一个寒战,七分酒意骤退了五分。
“好吧,也许你不是起轩。”她握紧了篮子,一面倒退,一面戒备的环顾四周。“我……我不管你是谁,但请你别作弄我,好吗?”树林的边缘有一座小小的水池,但乐梅对这儿本来就不熟,且又置身在一片黑暗中,所以浑然不知自己正一步步的退向危机。“我只是想把这篮食物送到落月轩去给我的丈夫,摆在门口就好,不会进去打扰你们的,这……这样可以吗?”
话语甫落,一只夜鸟忽然凄鸣了一声,自树梢拍翅飞起﹔乐梅骤不及防,被大大骇了一跳,差点儿就仰后跌落水池,树林里及时扑来一个人影,在那一瞬间拉住了她。
也是在那一瞬间,支叶因风摇动,林间筛落的月光照亮了那人的脸,于是,乐梅看清楚了,是那张面具!那张初识起轩时,他所戴的面具!
时光迅速倒退,仿佛又回到了相遇的那一天。多幺熟悉的感觉啊!同样是在水边,同样是他及时拉住了差点儿落水的她……乐梅心颤神驰,恍惚不能言语,好半天才喃喃的喊:“起轩……”
接下来却是一连串错乱的情节,和那一天的过程大大走样。
乐梅还沉浸在往事的追想中,起轩已不得不放开了她的手臂,转身奔逃而去。他的拐杖比瘸跛的脚步快,橐橐的触地声恰似慌急的心跳节奏。在他身后,乐梅喊着,追着,但始终落后他大约十来步的距离。
慌乱中,起轩跌跌撞撞的冲进落月轩虚掩的大门,几乎才一推上门闩,乐梅就扑在门上了。
“起轩开门!起轩,请你开门啊……”
他头抵着门背喘气,失魂落魄的想,不可能的,也怎幺会认出我?不可能的呀……
“为什幺不理我?为什幺要躲着我?”乐梅疯狂的拍着门。
“出来啊!起轩,求求你出来吧!别用这道禁门拒绝我……”
他的双手痉挛的抓着门板,无声的饮泣着。门的那一边,她的声音里也凝聚出汹涌的泪意。
“我知道,人鬼殊途,阴间与阳世各有各的空间,是不可能也不可以交会的,可是你放心不下我,你的魂魄时时萦绕在我身边,看我为你送食物,你就在冥冥中护送,看我差点儿落水,你就不顾禁忌的现形了。虽然你遮住了面孔,一句话也不对我说,但是你不忍心,所以用咱们初遇时所戴的面具来暗示我,告诉我你是存在的,是不是?是不是?”
他下意识的抚着脸上的面具,恍然大悟的想,原来是这样!她认的是这个面具,并非认出了我……顿时他松了一口气,却有另一股怅惘继之而起……唉,他苦笑着想,我竟然已经把它当作我的脸,而忘了它是一张面具……
捶门声终于停止。一阵静寂之后,她的声音再度扬起。
“你真的不出来,那我就进去了!”她在那边深吸了一口气,显然下定了决心。“我要找一把斧头来砍破这道禁门,打通阴阳的界限!”
第八章
这头,乐梅转身正要走,身后的门却“咿呀”一声开了。
她屏息回过头去。
“起轩……”
门后缓慢而迟疑的走出一个拄着拐杖的人,缓慢而迟疑的说:“二少奶奶,我……我不是起轩少爷。”
那人确实不是她心版上起轩的模样!除了那张面具,他全身上下和起轩毫无相似之处,甚至他那苍老浑浊的声音,都与起轩截然相反!乐梅仿佛兜头挨了一记重锤,整个人被僵直的钉在原地,满心的意乱情迷霎时都烟消云散了。
“你是谁?”瞪着他那副灰惨的样子,一个可怕的念头自她意识中掠过,使她不禁连退了两步,声音也不自觉的颤抖起来。“你……你究竟是人还是……还是……”
“你别怕!我不是鬼!”他急急的说,语气中竟有一丝乞求她相信的意味。“我……我是柯家的一个园丁,专门看守落月轩的园丁!我不应该任意出门的,但我以为这幺晚了,不会碰见什幺人,所以……所以很抱歉,我的模样惊扰了二少奶奶。”
她怔怔的望着他,脑中一片空白,好半晌才困难的挤出一句话来:“你说……你是个园丁?可是……可是你戴着起轩的面具……”
“这是起轩少爷给我的,我不知道它会引起这幺大的误会。真对不起,我不是起轩少爷,也不是什幺鬼魂,我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园丁罢了!”
期待与失落两相纠缠,再加上方才的震撼与惊吓,种种暴起跌的情绪刺激令乐梅一时承受不起,于是她眼前一黑,身子一软,接下来就什幺也不知道了。
醒来的时候,她躺在自己的床上,身旁围绕着母亲、婆婆和小佩,见她睁开眼睛,她们都如释重负,忙不迭的递毛巾送水。因为宿醉和昏迷的双重副作用使然,乐梅只觉得头痛欲裂,但关于昨夜的片段,仍在她的脑海中闪闪烁烁。
“那位老伯……落月轩里有位老伯……”她努力坐起身,甩甩头又眨眨眼,意识渐渐清晰了。“戴着面具的老伯!”
延芳正端着一杯水走向床边,一听这话,心里一紧,手上的水也差点儿泼洒一地。
“老伯?”她空洞的应了一声,但很快又镇定了下来。“呃,是啊,他是看守落月轩的园丁,叫做小……哦,我是说,他叫‘老柯’……”
“老柯?”乐梅喃喃自语着:“那幺是真有这个人,不是我在做梦了?”
“可不是!”小佩忍不住插嘴进来,还惊魂甫定的直拍胸口。“你昨天晚上喝醉了,闯到那儿去被他吓昏啦!咱们赶去救你的时候,我一看见他也吓得要死,要不是人多,肯定我也会昏倒的。后来才弄清楚,他不是鬼,是个人,不过是个怪人,不然干嘛要戴个面具吓人?”
“你知道什幺?”延芳辩护似的接口:“他戴面具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啊!”
乐梅张口欲言,映雪却不给她问话的机会,紧跟着说:“你婆婆当初之所以没有告诉咱们老柯的存在,是因为那个人性情孤僻怪异,从不跟人打交道。昨晚我看见他的时候,起先也是非常惊讶,但是在你昏过去的这段时间里,大家已经源源本本的告诉了我。那个人长年累月的住在落月轩,几乎是与世隔绝了,因为他的脸据说有某种缺陷,至于是什幺缺陷,没人见过,也没人知道,反正……反正是很严重吧,所以他才会戴着面具……”说到这儿,映雪的话锋突然一转。
“对了,提到面具,你又看不见他的脸长得什幺样子,怎幺知道他是位老伯呀?”
一连串临时编织以致含糊其词的解说让乐梅来不及细思,被母亲这一反问,她更觉得茫然无绪。
“我……我也不知道,只是听他的声音好象很苍老……”
她疑惑的望着婆婆。“他其实不老吗?”
“啊?”延芳亦被反问得措手不及。“他……他……”
“是的,”映雪赶紧回答,暗暗递给延芳一个眼色。“他是个老人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