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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定可以的!”柯老夫人坚定的接口:“这儿有韩家、袁家同咱们柯家,老老少少这幺许多人共同为她祈福,老天爷不会睁眼不顾的!”她停顿了一下,视线扫向众人,问道:“请问,乐梅的母亲是哪位?”

  映雪一震,仍俯首不语,但她可以感觉大家的目光都往这儿集中而来,也可以感觉老夫人巍颤颤的走到她面前。

  “你就是映雪?!”老夫人注视着眼前这略显憔悴但仍不失秀丽的妇人,感慨万分的点点头。“我早应该来看你的,刚出事的头几年,我跟士鹏他爹,就当陪着士鹏一块儿来赔罪。知子莫若母,我很明白我这儿子是怎幺样的人,倘若整个事件能重来一遍,他宁愿那把刀是捅在自个儿身上的!”

  一旁的士鹏面颊微微抽搐着,压抑着内心潮水般的激越情绪。老夫人望了儿子一眼,也不禁黯然。“这话他自己说不出口,可我能说,我能说的有太多太多了!我就是应当不厌其烦的来拜访你,以一个母亲对母亲,妻子对妻子,甚至母亲对女儿的立场,来一步一步化解你心中的怨恨与不平。如果我那幺做了,那幺今天,我或者就不是痛心而来,而是以家老祖母的身分,开开心心的来串门子吧?!”

  映雪心中一酸,真想抱住这慈爱又威严的老妇人好好痛哭一场,把她这些年来的委屈说给她听,但到底是倔强的强忍住了。老夫人缓步踱开,叹息着说:“所谓前人种树,后人乘凉,咱们这些做长辈的,就缺这份无私的胸襟,如今才叫他们小一辈辛辛苦苦在那儿搬砖堆砌,想架起一座化解怨恨的桥梁,而咱们还眼睁睁的看他们付出血泪,甚至几乎付出了生命!惭愧呵,咱们全都枉为人父、枉为人母了!”

  几个长辈对望一眼,都能从彼此的眼中看见懊悔与歉疚的神色。映雪更是心如刀割。

  “我话虽重,可是语重心长,今年活到七十岁了,我想我是够资格这幺说的。总而言之,人的一生平平安安、无风无浪,那是最大的福分,即使不能,那幺手里少抓几个后悔,少抓几件恨事,也不至于蓦然回首,物事人非事事休,未语泪先流啊!”

  紫烟表情一动,悄悄抬眼望着老夫人,见她泪光盈然,慌忙又垂下眼去,脸上的表情却更复杂了。

  “你们若觉得我说的话有道理,那幺从现在起,大家化干戈为玉帛吧,别让躺在床上的乐梅不安宁。”老夫人望向乐梅,心里眼里都是诚恳,都是怜惜。“你们别说这孩子神志不清,也别说为时已晚,当咱们心中去了恨意,除了恶念的时候,福虽未至,祸已远离!所以,让咱们放下一切恩怨,众人一心,只为乐梅祈福吧!”

  众人无语,一片寂静之中,只有女眷们轻微的哽咽声。士鹏再也忍不住,忽然直直走向映雪,竭力克制着内在的激越,哑声对她请求:“请你允许让我到怀玉灵前上炷香!多年来,我一直希望帮这件事,除了祈求他的宽恕,今日更要祈求他保佑乐梅化险为夷!我诚心诚意的请求你的允许!”

  映雪一时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求助的看着伯超,盼他代为做主,但他只是一脸严肃的摇摇头说:“你别看我,是非恩怨都明明白白的摊在你面前,解铃还需系铃人,你必须自己拿定主意!”

  是的,恩怨如乱麻,千头万绪,而她是唯一的持剪人,要结要解,都掌握在她手中。映雪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正面转向士鹏,这是她十八年来第一次看着他的时候眼中不带恨意。

  “怀玉的牌位在我房里,我带你去!”

  听到这句话,柯韩两家人都松了一口气。柯老夫人欣慰的直点头,喊着紫烟,拉着延芳和起轩,和悦的说:“来来来!咱们柯家的人,都去给乐梅她爹好好上炷香!”

  士鹏原先还一直强忍着激动,直到柯家三代在袁怀玉灵前祭拜完毕之后,他胸臆间那股汹涌的泪意却再也收束不住了。“怀玉……”随着这声发自肺腑的痛喊,他也把脸一蒙,无法自己的痛哭起来。

  十八年郁结,十八年的桎梏,都在那声痛喊中得到释放,都让痛快的泪水洗净了。

  而映雪民中那座坚硬的冰山,霎时亦化为轻柔的流水,沿着她的面颊潸然淌下。

  乐梅做了一个梦,一个好长好长、长得做不完的梦。

  梦连着梦,梦套着梦,梦醒了还是梦。有些梦倏忽即逝,有些梦萦绕不去,它们一个接一个,如一条时而柔缓、时而险恶的河流,反反复复都是水中的倒影,她则是一片落花,随着梦境的起伏迭荡而载浮载沉。

  仿佛,在灯火阑珊的市集上,她为了寻找起轩而来,却因人潮的涌动,两人仅能交换一个匆促的错身,就身不由己的被人群推移向的。她狂喊着他的名字,他挣扎着对她伸出了手,但一切的抗拒与努力俱属徒然,虽然她拼尽了力气向他泅泳而去,还是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被人潮吞噬、淹没……

  仿佛,在父亲的灵位前,母亲正跪在地上裁着一块猩红色的布,她惊慌的问母亲在做什幺,母亲头也不抬,冷冷的说:“我在缝制你的嫁衣!我已经把你许配给王二麻子了,你忘了吗?”她哭着说不嫁,母亲便不由分说的把剪刀插入自己胸口,猩红色的血浆立刻大量喷涌而出。她魂飞魄散的扑上前抱住母亲,母亲却仍是直挺挺的跪着,冷冷的说:“你杀了我了,女儿,你杀了我了……”

  仿佛,在往雾山村的小径上,她行单影只,连跑带跌,赶着去见起轩一面,但拭不完的泪水使她看不清前路。突然,她脚底一滑,眼前一黑,好似有一只年不见的手将她拉扯下坠,直落进一个深不见底的井中。井水寒彻入骨,渗透了她的四肢百骸,而她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任自己的发丝散为水草,眉睫凝成青苔,只能任无边的冰冷和黑暗,一点一滴的解离她的肉身与灵魂……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深井渐渐幻化为一条甬道,甬道尽头渐渐出现一束光,那束光忽近忽远,忽模糊忽清晰,她努力集中精神向它看去,渐渐看出,那竟是起轩灼灼的双眼。终于找到他了!她迷迷糊糊的想,原来,他一直都在灯火阑珊处等着她,原来,他一直都与她靠得这幺近,近得触手可及﹔但他为什幺这样憔悴,这样消瘦……她想伸手去抚他的脸,全身却虚软得无法动弹,她想大声呼喊他的名字,费尽了力气,却只能挤出恍若游丝的一声:“起……起轩……”

  他俯视着她,脸上的表情先是不敢相信,接着忽然转变为狂喜。

  “乐梅,你醒了!你醒了是不是?”

  她茫然的望着他,意识一时接不上,眼前却又出现了另一张俯视的脸,母亲的脸,同样憔悴而消瘦,同样有着不敢置信的狂喜表情,同样发出了迫促的喊叫:“乐梅!乐梅!你看见我了吗?娘在这儿,你叫我,回答我呀!”

  娘和起轩在一起!怎幺可能呢?乐梅挣扎着向两人看去,终于又因为虚弱的缘故而闭上了眼睛,喃喃告诉自己:“我……我在做梦……”

  “不,不是梦!”起轩用力握住她的手,急切的说:“你听我说,你跌下了山谷,受了伤,袁伯母和我一直在一起照顾你,也一直在盼望你清醒过来,盼了好多天了!乐梅,请你睁开眼睛看着我们,让我们确定你真是清醒的,好不好?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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