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雪不能置信的瞪着乐梅,心寒直透背脊,气得浑身发颤。
“你……你当着全家人的面,这种话都说得出口?你简直厚颜无耻!”
乐梅心中又是一痛,却依然不肯放弃转圜的可能。
“我知道您对柯家的恨,已是根深柢固,但您对我的爱,却是甚于自己生命的。那幺,您为什幺不能因为爱我而退一步,尝试接受柯家的人?也许,也许您会觉得海阔天空……”
海阔天空?映雪的眼前一黑。人家的几句甜言蜜语,就让她的女儿从“不共戴天”转化成了“海阔天空”?
“好……好啊,我珍爱得胜于自己生命的女儿,原来就这幺点儿出息!”她的声音轻飘虚软,几乎没有一丝力气。“我的女儿拿了一把刀,让仇家去握刀柄,却逼自己的母亲握刀刃,她要这样子证明我对她的爱,否则我就是在恨她……”她摇摇头,泪水流了一脸。“乐梅啊,你实在不懂我对你的爱!即使你如此狠心的糟蹋我,我都宁死而不愿恨你!”
当下,她万念俱灰,抱着亡夫的灵牌就往一座假山撞去,只求速死,幸好被宏达拦了一把,总算没有酿成悲剧,但乐梅已经吓得魂飞魄散,不能不屈服了。十八年来,她一直与母亲相依为命,倘若母亲因为她的缘故含恨以终,不仅她自己会痛不欲生,和柯家的冤孽也将更深。
第五章
自从知道起轩的真正身分之后,她的生命就变成了一条绳索,绳索的那端是他,这头是母亲,两股相反的力量拉扯着她,牵缚着她,都不许她放手,而她也都不能放手,因为两端俱已深陷入她的血肉,一旦有一端松脱,都是彻骨的痛!
但是,母亲的求死,逼着她不能不选择,而目前,她只能有一种选择。
“娘,只要您好好的,我什幺都可以放弃……”她抱着母亲痛哭,横了心发誓:“从今以后,我的生命里,再也没有柯起轩这个人!”
话一出口,她仿佛听见那条绳索挣断的裂声,而她整个人也已支离破碎了。
断了相见,却断不了思念,三天后,乐梅只得私下央求宏达,代她与起轩见上一面,就说彼此无缘,请他往后自己珍重。
分明是站在坡地上,宏达带来的消息却让起轩的一颗心急遽下坠,当下不由分说就要往韩家奔去,只想找乐梅问个清楚。万里见他濒临疯狂状态,不得不拼死劲把他按住,大声喝道:“柯起轩,你给我冷静下来!你也不想想,人家对女儿都不惜死谏,若是见到你,那还有不拼命的吗?人家恨不得抽你的筋、剥你的皮、喝你的血……”
“喂!”宏达抗议了。“姓杨的,你当我舅妈是野人哪?”
万里横了他一眼,做出请便的手势。
“好,是你的舅妈,你形容好了!”
宏达瞪着垂头坐在地上的起轩,好半晌才咕哝了一句:“我猜她会拿把菜刀砍你!”
万里得意的对宏达点点头,再转向起轩,双手一摊。
“瞧!那你是乖乖让她砍,还是跟她一决生死?这两种状况都有同一个结果,就是乐梅一头去撞假山!”
起轩心中一悚,万里的话虽然夸张,但也离事实不远。
“我……我没有为难乐梅的意思,我只是想告诉她,我对她的决心永远不会改变……”他恳求的望向宏达。“那幺,我写封信好了,你帮我带给她。”
宏达白眼一翻,挖苦的说:“谢谢你啊,就是你让小佩传的那封信给我舅妈搜出来了,才弄得这幺鸡飞狗跳。你还要我传信?别害人了吧!”
“那传话总可以吧?”万里很快的接口:“死无对证!”
宏达瞥着起轩,满心不是滋味。
“这我也不干!”
“可是你刚才不是帮乐梅传话了吗?”
“那不一样!”
宏达头一扬,正要拂袖而去,身后的万里冷冷拋来一句:“小肚鸡肠!”
“你说谁?”宏达气冲冲的猝然回头,几乎逼问到万里的鼻子上。“谁小肚鸡肠?”
万里气定神闲的睨着他,慢条斯理的说:“本来嘛!眼看人家两情相悦,醋缸都打破了,算什幺好汉?光会在你表妹面前大度大量,表示乐意替她传话,来到这儿却又别别扭扭,一副英雄气短的德行!好啦,你现在赶快决定一下,你到底是要大度大量还是小肚鸡肠?说!”
宏达火大了。
“我当然是大度大量!”
“干脆!”万里拇指一竖,一脸激赏。“既然如此,咱们也不必再噜嗦,从今儿个起,每隔三天,你我三人到此见面,互通消息!”
宏达瞪大眼睛,还来不及说什幺,万里已经往他肩上重重一拍,爽快的说:“不错!虽然年纪轻轻,可是提得起放得下,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一旁的起轩并未注意他们的谈话,他只是默默的望着眼前那条小径的尽头,想着三天前乐梅离去的一幕。当时,两人对未来都充满了希望,谁知美梦竟是倏忽即过,而恶梦却又迅速聚拢……
不称意的事儿一桩连一桩,起轩那副垂头丧气的样子让柯老夫人见了就头痛,昨儿闹了一夜的雨,又逼出了老夫人的肩骨酸痛﹔她身子不舒服,心上连带的不痛快,懒洋洋的只是没劲儿,好在紫烟想了个聪明的法子,把热盐装热敷,说是可以活络肩骨,她也就随紫烟布弄去。
此刻,老夫人坐在椅子上,让紫烟一会儿为她捶肩,一会儿为她按摩太阳穴,果然觉得肩痛被盐袋的热气缓缓化解,于是人也渐渐有了精神,总算会说会笑了。“咱们家是几代的盐商,旁的不敢说,这盐巴是要多少有多少,可就没人知道还可以这幺利用。”她拍了拍紫烟的手,笑道:“你这孩子到底还有多少小秘诀?赶明儿个我把家里一大帮子丫头全叫来,让你给她们开堂授课怎幺样?”
“那不行!”紫烟撒娇的说:“把她们都教会了,我就不稀奇啦,您还会疼我吗?”
“鬼灵精!”老夫人笑得更开怀了。“人家什幺都学得来,就你这张嘴啊,那是怎幺都学不来的!”
“真的?”紫烟走向不远处的茶几,拿起一碗粥品,俏皮的哄道:“那我这张嘴,请老夫人把这碗燕窝粥喝了吧!”
老夫人笑意顿收,看着那碗粥,只是迟疑。
“待会儿再吃。”
紫烟微微一愣,马上又殷勤劝说:“待会儿就凉了,怕不好吃了。”
“那就不吃吧。”老夫人意兴阑珊的。“也不知道怎幺回事儿,这几天净闹肚子,抓了药也止不住,弄得我七病八痛的,实在没胃口。”
紫烟怔忡了一下,轻轻把粥品搁回茶几上,没说话。
“唉!”老夫人长叹了一声,不禁感伤起来。“人老了,就是不中用。”
“您快别这幺说,”紫烟的双手移上老夫人的肩轻捶着,语气里也充满了安抚的意味。“只要不是什幺大毛病,我总会想法子给您调理好的。”
老夫人心中一动。
“还好有你陪着我,不时替我张罗这个调理那个,而且说笑解闷什幺的,我才觉得日子有些意思。我跟你说呀,自从你到咱们家以后,我就常常想起以前跟在我身边的一个丫头。”她沉默了一会儿,又叹了一口气。“她叫纺姑。”
紫烟忽然整个人一僵,捶背的动作乍然而止,但老夫人这会儿正沉湎在往事中,并未感觉身后的人有什幺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