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内呈现一片静寂,沿途,渡边绪夫不时投以关怀的注视,梅愈加不自在,又碍于礼貌,也得偶尔回以微笑。天!她真想结束这一切。
终于,车子到了郁宅门口,甫停住,梅连忙去抓门把,一副急欲夺门而出的样子,立刻直奔大门,但──好像不对!
梅随即反应到自己的失态,缓步而回,见渡边绪夫正闲适自若地倚着车门,脸上带着笑容。
“真对不起,我太急了,忘了向你说声谢谢。今天真多亏遇见了你。不过。我仅是来此做客,不便请你进去。”梅一时有些失措。
“别客气!能送你回来是我的荣幸,我说过我们有缘,那么日后必定还会见面的,届时我很乐意接受你的感谢,拜拜!“五月”小姐。”说完,他抬头看看郁宅,对梅露出温暖的一笑,随即挥挥手,潇洒地上车而去。
留下梅错愕了几秒钟……
渡边绪夫?这人到底是谁?听名字应该是日本人吧?
他好像也认识孟霆?却无意进屋去?
他凭什么那样肯定我们一定会再见面?
唉!我是怎么啦?干么想这些……梅在额上敲了一记。
梅甫跨进门槛,就匆匆向正厅里焦急等候的银姨和语聆致歉,并以疲累为由,急急上楼,连头都没抬起。
接近深夜时,郁孟霆回到家就看见银姨一脸担忧地坐在正厅。
“还没睡?”郁孟霆关心的问。
“情况如何?”
“往香港的商船沉了,损失了一些布,可能有些影响,但已控制住了。”郁孟霆直觉什么事不对劲。
“今天玩得愉快吗?”
“今天……逛街时,我们和梅走散了……”
“什么?”郁孟霆咆哮一声,从沙发上弹了起来。“为什么没通知我?她现在人呢?”血色瞬间从他脸上涌去。
“别急!她已经回来了。正在房间休息呢!只是……”银姨不晓得该如何说起。
“怎么了?到底发生什么事?”
第一次看到孟霆这么“惊慌失措”,向来不轻易表露情绪的他,现在竟紧张得两手握拳。
“她打一进门就怪怪的,晚餐也没吃,把自己关在房里,连灯也不开,我担心……是不是有什么事?”
蹙眉沉思了半晌,郁孟霆才开口:“这样吧!银姨,麻烦你去厨房弄点吃的,我待会儿就下来。”
说完就留下一脸不解的银姨,快步的上了楼。
郁孟霆在梅的门口站了一会儿,里面没有动静,她睡了吗?他轻轻的敲门,没反应!又敲了一次,依旧没回应,可能是睡了吧!
正想转身离开时,房门开了。
“对不起,吵到你了吗?”郁孟霆轻声的问。悔还穿着今天出门时穿的洋装。
她轻轻地摇了摇头,头垂得更低。
“我可以进来吗?”事实上,他已经一脚跨进房门内了。“怎么不开灯呢?”孟霆扭开桌灯,室内顿时倾泄一片晕黄。
“怎么了?小丫头。”郁孟霆抚着她的头,轻声的问。“把头抬起来好吗?我可不想同你的头顶说话。”
梅再次摇头,就是不肯把头抬起来。
“我坚持!”郁孟霆抬起梅的下巴,仔细端详着。顿时之间,愤怒如浪涛般地席卷了他。
“该死!谁干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郁孟霆咬着牙问。因为梅的左颊微肿,还隐隐可见指痕。
梅摇摇头,不想多谈,但眼泪却背叛似地滑落。奇怪,为什么她在这男人面前,会变得这么爱哭。
“嘘!”郁孟霆忘情的将梅搂入怀中,有些激动的说。“怎么又哭了呢?我希望你住在这儿能够快乐,把所有不愉快都忘掉,好吗?”
梅更难过了,无论如何就是没办法止住奔流的泪水,也不晓得自己在伤心些什么?只想痛快地哭它一场──在这宽阔温暖的臂膀上。
郁孟霆轻轻地搂着她,任她发泄长久累积的痛苦与压抑的孤单。他心疼的想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梅开始打嗝抽噎,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弄绉了郁孟霆洁白的衬衫,郁孟霆轻拍她的背。许久许久,梅才渐渐的平静下来,轻倚在他怀中,静静地吸取郁孟霆身上所散发出来的独特香味。
没想到一个男人的气味会这么好闻。
“你知道吗?爹地在安慰我、逗我开心时,也会叫我丫头。”梅睁着红通的双眼抬头看他。
“想告诉我今天发生的事吗?”郁孟霆轻抚她红肿的脸颊。
于是,梅将黄埔公园所遇到的事说了一遍。
郁孟霆的脸色随着梅的叙述,一阵青一阵白,最后竟然哈哈大笑了起来。
“惹到你真是他们的不幸,想必那女人也吃了不小的苦头──石头耶!”耶孟霆夸张的比了比拳头。
“哪有,只是小小的、轻轻的石头啊!”梅无辜的说,自己也觉得想笑。
“原来,你还有这项“拿手绝活”,哪练来的?”郁孟霆眼底写满了激赏。
“没什么啦!我来上海之后已经用过两次了,还都百发百中呢!”梅有点得意。
“两次?”郁孟霆的神色变了。
“嗯!我来的第一天就用上了,没办法,我也不想伤人,但是,我才刚下船。行李就被抢了,所以,我只好……”
没等梅把话说完,郁孟霆就霸道的命令道:“为什么没告诉我?你很有可能遇到的是窃盗集团,太危险了,以后这种事一定要告诉我,知道吗?”
“我只是觉得这种芝麻绿豆大的事没必要告诉任何人。”
“我不是“任何人”,以后连灰尘般小的事都要告诉我!”
这男人真是专制,而且比爹地更爱管她的事,但是她了解他是真的关心。
“好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是绝不空腹入睡的。”他突然转变话题。“想不想吃东西?楼下有香喷喷的小笼包等着我们哦!”
梅已经听到肚子如雷鸣般的叫声,她羞赧的一笑。
等他们来到餐厅时,银姨早已将好吃的全安顿妥当。
“银姨!辛苦你了,你先去休息吧!”郁孟霆感激地说着。
“东西吃完就搁着,我明早再收。”银姨看看早已攻陷一盘点心的梅,转头低声说:“还是你有办法!”说完就笑容满面的离开了。
“为什么中国人和狗不能进入公园?”她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
“什么?”郁孟霆不懂她为何突然间这个。
“我今天走出黄埔公园时,看到公园入口有一张告示牌,上头就这样写着。为什么?这里是中国人的土地,为什么中国人不能进去呢?那岂不是跟狗一样了吗?”梅一想到这事就气愤莫名。
这是中国人的悲哀,捆绑了几十年的伽锁,任凭外国人蹂躏、践踏。
“那里是公共租界。住的多是洋人,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时局动荡,国家积弱不振,你从小在英国长大,不了解存在于中国的一些不公平现象。”郁孟霆的眼神温柔,但却隐含着愤恨。
“我原以为英国人讨厌我是因为我长得像东方人,但没想到他们根本是轻视中国人──即使是在中国的土地上。”
郁孟霆炯炯有神的双眸深深望着她,带着一股坚决。“以后,你不会再遭到这种待遇了。”
梅看着他,带着评估,这男人真的能吗?这句话又是什么意思呢?
“我……只是觉得,在英国时,大家都认为我是中国人,但在中国人眼中,我又似乎和他们不同,我……不喜欢这样,你看我什么都不是……有时,我真痛恨自己的面孔,因为这是我最爱的爹地以及最思念的妈咪赋予我的,但有时我又会感到骄傲。哦!我实在不该自怨自艾的,应该给小聆做个榜样,她还那么小。将来所会承受的可能不比我少。尤其是她那蓝色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