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奇吗?”一句温柔的问候在梅身后响起。
梅吓了一大跳,反射性的转过身。
“你还好吧?”来人显然被梅满脸的泪痕所惊惑。“是不是不舒服?”
“还好!”梅有点不知所措。“颖竹带孩子们到后院去了。”她一面说,一面以手努力地擦拭泪痕。
“你就是梅吧?常听颖竹提起你。我是她额娘,你叫我瑾姨就行了。不好意思,你关伯父被几个好友拉住下棋去了,所以只有我先回来。”
梅忍不住直打量着眼前这位“可能”是她妈咪的瑾姨──尽管衣着朴素,仍掩不住那股谈吐不俗的气质。
“你们是贵族?”梅用手指了指相片,她怕自己会泄漏心申的秘密,赶紧转移话题。
“贵族?我想你指的是皇亲国戚吧!”瑾姨点头,并用手指了另两张相片。“以前是的,现在已经没有皇室了。革命就是这么回事,推翻一个政权建立另一个政权。他是我阿玛──毓亲王;世尔的阿玛是靖亲王,我们两家是世交,我和你关伯父是很典型的联姻夫妻。”
“但你们之间必定有很深厚的感情,否则,不会如此恩爱近二十年。”梅觉得自己有点言不由衷,一阵心痛扩散开来,爹地如果知道妈咪过得很幸福,不晓得会不会感到很欣慰。
“不是每个人都有幸能和相爱的人共结连理,很多人的感情是在婚后才培养出来的。”瑾姨嘴角牵动一缕幽然的微笑。“世尔是个凡事用爱包容的人,这些年来我很幸福……”
瑾姨眼中隐着泪。“对不起,跟你说这些。”
梅摇摇头,眼中同样噙满泪水,她相信瑾姨心中仍或多或少思念着爹地,但……她是否也惦记着她这个女儿?
面对瑾姨,梅实在不知道要如何反应,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她根本来不及有任何的心理准备,怎么办?她该怎么办才好?
面对亦中亦西的梅,瑾裕也有一种难言的熟悉与亲切感,她以前是否见过她?
“你的脸色真的很苍白,到底要不要紧?”瑾姨用手拭了拭梅的额头,像一位慈母疼爱女儿般。
“没事!不要紧的……”
“额娘!你回来啦!”颖竹带着两个小“土”人回到屋内。
“瞧你们两个,玩得灰头土脸的。”梅用手绢轻拭语聆的额际。“好玩吗?”她必须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
“好玩!”语聆开始兴高采烈的叙说着。
“颖竹,你先带他们去梳洗,我去厨房交代一下晚餐。”瑾姨微笑地朝梅点一下头便往厨房走去。
望着渐去的背影,梅始终无法相信自己已经见到了自己的亲生母亲。
晚餐时,梅终于见到了颖竹全家人。
关伯父,严肃传统、说话沉稳、气质庄严而冷静,不轻易表露情感,但看他望着妻子时的柔情眼神,可以确信他必定是个深爱妻子的男人。
瑾姨在关伯父面前更是有股难言的尊贵之美,虽然他们并非因相恋而培养出深切相依的情感。
“梅和咱们家真是有缘,她的名字刚好和我们姊弟凑成松、竹、梅──“岁寒三友”呢!”颖竹边说边挟了块鸡肉到梅的碗中。“怀孕的人要多吃点。”
“听梅姊姊的口音,不是上海本地人吧!”颖竹年仅十六岁的弟弟──关颖松,开口问道。
“你记性都长哪儿去了?不是早告诉过你,梅是从英国来的吗?”颖竹算是替梅答话了。
梅有点心虚的偷瞄了瑾姨一眼,却发现瑾姨也正望向她,眼中写满了许多疑问与一丝……期待?
“梅的父亲以前也是圣母堂的教职人员,后来回英国定居,梅是在父亲去世后才来上海的。”颖竹继续向众人说明。
“去世了……”瑾姨放下碗筷喃喃地问:“那你……母亲呢?”
“我在英国的妈咪和我没有血缘关系,我的母亲是中国人。”
梅鼓足勇气直视瑾裕,一些不确定的交错在两人的眼底穿梭,此时此刻,梅只觉得她的胃正和她的脑袋一样翻腾不已。
“额娘!你怎么问人家这种问题。”颖竹见梅脸色苍白,急忙道。
“没关系的!我不介意!”天!她又要反胃了!
“你父亲叫什么名字?既然他曾在圣母堂待过,也许……我听过他……”
会不会是她?可不可能是她?瑾裕不自觉地握拳等待呼之欲出的答案……会吗?上天会如此垂怜她,让她就此见到她期盼多年的……
梅在心里挣扎着,该不该说?
这是她证明一切的好机会,但……会不会引起不必要的枝节问题呢?
“我父亲叫……雷·里斯。”梅强压住几乎涌出口的胃酸说。
她知道了!
果然是她!
梅和瑾裕在彼此眼中都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
一直在旁边安静吃饭的语聆见大人们话题直绕着妈咪的爹地讲。也忍不佳开口插了一句:“妈咪,妈咪的爹地眼睛和小聆一样是天空的蓝色喔!”
蓝色?怎么会?瑾裕感到莫名的失望!
梅终于镇压不住胃部的反叛,连忙起身说道;“对不起!”二话不说便直往厨房跑去。
“可能是害喜现象,我去看看,你们继续用餐!”瑾裕匆匆跟进去。
一阵大吐特吐之后,瑾裕轻拍梅的背部,忍不住问道:“梅……你是不是……”
“我什么都不是。”梅一句话截断了瑾裕所有即将脱口而出的话语。“我只是颖竹的好朋友、郁孟霆的妻子……而且“凑巧”有个叫雷·里斯的父亲罢了,除此之外,我什么都不是。”梅以连自己都不敢置信的冷静语气答道──尽管她的泪水已泄漏一切秘密。
她不能承认!想想外头一家和乐的景况,自己毕竟是个局外人,又何苦让事情浮上台面,反而造成关家人的困扰。也罢!就这样吧!二十年来,自己不也是习惯了吗?不相认也许反而好。
“可是……”
“别把事情复杂化了,好吗?”
望着梅抑不住的泪珠滑落双颊,瑾裕彻底明白了。尽管她是多么心疼梅的善体人意,却也能深切地感受到梅的苦心,瑾裕紧紧握住梅的手,点点头,轻声回道:“好!这样就够了。”
* * *
真的这样就够了吗?瑾裕一颗心如针刺一般。
已经二十年了,她日日夜夜思念,期盼再次见到他们父女一面,知道他们都平安也就心满意足了,可是……他却走了……
梅──我的女儿,她长得多好、多有教养……但眉宇间却带着沧桑,她一定吃了不少苦啊!
“瑾裕,怎么了?是不是累了?”世尔见爱妻脸色不对,忧心地举手拭了拭她额头上的汗。
“没有,我没怎样。”瑾裕望了他一眼,即刻垂下头,语气有些仓皇。
“梅那孩子不错,挺懂事的。”世尔似有意又似无意地说。
“嗯──”瑾裕点点头。
“她应该有二十岁了吧?照时间推算起来──”
“世尔──”瑾裕惊讶地看着丈夫,心里七上八下的。
“没事,我只是随便说说。”世尔看爱妻眼中闪着泪光,一阵不忍。“别这样,让孩子们瞧见了不好!”他拍拍她的肩膀,温和的说。
他知道梅是──那么二十年前的事,他也早已知道?那他为什么还要娶她?为什么……
颖竹姊弟帮梅三人栏了辆黄包车送走他们后,一跨进门厅,颖竹就抓着瑾裕的手,迫不及待的问:“额娘,我说得没错吧?梅真的是丽质天生,又聪慧又灵巧的,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