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仔已经将那天在码头发生的事告诉我了,我很抱歉,我们家石仔从不偷别人东西的,那次是因为我生病好些天,没法子出来拉车赚钱,家里没钱,这二楞子才会笨到要去偷人家的钱想给我找大夫。我已经狠狠的把他教训了一顿,我们做人可以没钱,但不能失了骨气是不是?那天真对不起,谢谢你没有向警务大人告发这笨小子,不过他现在也学会在码头帮人提行李,赚点小钱了。”他又一鞠躬。
梅终于明白石仔那份“义气感”是遗传自谁了,看来石仔有个明理又辨是非的好父亲。梅由衷的欣赏这对父子。
“我叫梅·里斯,你们直接叫我梅就行了。”
“梅阿姨,你要回家吗?我爹可以载你回去,我爹拉车技术是全上海最棒、最高竿的哦!”石仔一副与有荣焉的骄傲表情。看得出石仔打从心底深深敬爱他的父亲。
“你这小子!吹牛之前也不先量量咱们家的牛皮有多厚,万一将牛皮吹破了,岂不让梅姑娘看笑话了。”石仔的父亲不好意思地忙接着说,并顺手拿起手中的毛巾敲了石仔的头。
“哎哟,爹!人家可是在帮你拉生意耶!别自家人拆自家人的台嘛!”石仔的脸也红了。
梅看着这对宝贝父子,不禁微笑,她从没见过亲子之间也能藉由这般嬉笑打骂来传递彼此的情感与关心。
“请问,你拉的是黄包车吗?”梅问。
“是呀!赚点微薄的工资,糊糊口罢了。”
“这样吧!石先生,我想以后固定搭你的车好吗?就星期一到星期五,如何?”
“真的?这──怎么好意思!”
“不会的,我需要坐车,你需要赚钱,我们互牟其利,反正我不坐你的车,还是必须会叫别的车坐,既然认识,也算缘份一场,以后就麻烦你来接我,这是我的住址。”
侮递给他一张纸条。
“这……我不识字……”
“爹!我知道,我帮梅阿姨叫过车,她住在郁孟霆先生的家。”
“哦!郁孟霆!”他惊讶的说。
“你也认识孟霆?”
“当然,在上海,没有人不知道郁孟霆的,他可是响当当的大人物呢!”父子两人异口同声。
梅微笑以对,瞧他们崇拜似的神情,郁孟霆在他们心中一定占有某一层面的重要意义。
石仔开口道;“我以后也要像郁先生那样有成就,爹说,只要肯努力,我们全都能像郁先生那样。因为郁先生也是很努力。很努力才有今天的,对不对,爹?”
果然!
孟霆在上海的传奇性崛起,已经成为一般市井小民效法、景仰的对象。梅对他们两人点点头道:“当然,肯努力,一定会成功。”
三人相视而笑。
* * *
“梅,你可回来了!你上哪儿去了,我快急死了!”银姨一见梅进门就急忙的说。
“我有留字条给你!”
“这……”银姨似乎有些难以启齿。“银姨没念什么书,大字根本不认得几个,所以,字认得我,我可不认识它们……瞧你!”银姨拿出手绢擦拭梅额头上微微沁出的汗珠。“孟霆在书房等你回来,我先去厨房忙去,麻烦你顺便叫孟霆和小聆下来吃饭。”
梅有不祥的预感,她可以想像此时郁孟霆必是铁青着脸。
梅无奈地敲门。“进来!”口气不太妙。
果然!梅一进门就看到郁孟霆板着一张脸,坐在书桌前,小聆则坐在他腿上,倚着他,而她留的字条正摊在书桌上。
“小聆,你先下楼准备吃饭,爹爹等一下就来,好不好?”
语聆经过梅身边时,牵起梅的手,将脸颊轻轻贴着她,一脸担忧;她也轻抚语聆咖啡色的头发,极尽安抚。
“你上哪去了?银姨都急死了。”他等语聆出去后才开口,含有明显的怒气。
“我不晓得银姨不认识字,更何况,我又不是出去做坏事。”梅觉得无辜。
“这不是做不做坏事的问题,你在上海人生地不熟的,万一碰上坏人怎么办呢?”他的口气像极了爹地。
“我只是去找工作……”
“找工作?”他原本稍微平稳的声音一下子又提高了八度。“你住在我这里何必要找工作,何况你又是个女孩子,有任何需要尽管开口,没必要工作。”郁孟霆除了顽固又专制之外,还是个不可救药的大男人。
但看在梅眼中,他只是个在闹脾气的大男孩,梅走上前,带着微笑,用手将他垂在额前的头发往旁梳了梳,既不附和也没反驳。
而这突如其来的亲匿之举,使孟霆心神荡漾得几乎忘了自己刚才在抱怨些什么。
这男人的内心其实并不像外在所表现出来的那样冷酷与难懂。尤其是她突然的温柔很容易就使他的怒气消失于无形,梅决定牢牢记住这一点。
“我不许你去外头工作,太辛苦了。”郁孟霆试图再摆出冷峻的面孔。
“我今天去圣母堂找工作,见到郁牧师了。”梅说得不经意,但却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我说过,你不需……啊!你说什么──郁牧师?”郁孟霆此时错愕的表情真是百年难得一见。
“对!圣母堂的郁牧师,如何?Surprise?”
“他……有提到我吗?”郁孟霆情急的执起梅的手间。
“这个嘛……”梅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
“郁牧师到底说了什么?”
郁孟霆眼底写满期待,热切地等着梅的回答,活像个等吃糖的大男孩。
“他说:孟霆这小子,梅来中国这么重要的事竟不告诉我!真是!如何?我学得像不像?”
郁孟霆大笑。“他就是这样,一点都没变。”
豪迈开朗的笑声深深地震撼着梅。如果能让这笑容陪伴她一辈子,该是无比的幸福啊!但是,梅心里明白她终有搬离郁宅的一天,而孟霆终会有自己的家庭,这笑容将只属于他的妻子,而自己呢?
莫名的刺痛感袭来,她不要见到孟霆和另一个女人相爱过一生,她不要!至于为什么?她也无法理解,只是觉得不想失去眼前的一切。
“怎么了,你不舒服吗?”他紧握她的双手,以拇指轻抚她的手掌心,眉头不禁微蹙。
怎么回事?梅的手掌中有明显的厚茧,她到底吃过什么样的苦?
当年因深觉已力量薄弱,所以,他比任何人都努力付出,努力出人头地,努力让自己更有社会地位,但,他仍然失去了孟聆,也让梅在英国吃了那么多年的苦,现在他不会也不允许再失去她,他只想渴望呵护她,保护她的欲望是如此强烈。
梅像是被烫到般地抽回了手。她不想让孟霆看到她这双粗糙的手。
“明天我就要开始上班了,这可是我来中国的第一份工作。”梅连忙转移话题。
“我说过了,你不需要──”
“郁牧师已经聘我为教师了,你该不会是要辜负他的一番好意吧!而且圣母堂的人手不足,孩子们正缺老师。”梅使出杀手铺。
这丫头,从哪学来这一招?
“好吧!那就叫司机每天开车送你去。”
“不用了,我已经有固定接送的“司机”了,他每天都会来接我上下课,而且……我不习惯坐汽车,我喜欢坐人力车,新鲜有趣,还会晃呀晃的!”
“司机?哪来的司机?”郁孟霆的音量又急速窜升,天呀!他真是爱生气。
梅又拨了拨他前额的头发,马上他又分心了,气也消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