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别强按捺住怒气,仍维持表面平和。‘请母后放人。’
‘啧,宫里老是有人嘴巴不牢靠。’豫皇太后摇头啐道,不表意见地继续执杯喝茶。
‘请母后放人。’冷冷地又请求一次,这回皇别的语气明显加重许多。
豫皇太后瞧了儿子一眼,虽对他少见的强硬态度略感惊讶,但并不为所动。‘对一个私逃出宫的人而言,没有当场处死已经是最大的宽容了,哪能说放人就放人。’
‘灵儿没有私逃出宫,’皇别面无表情说道。‘是儿臣允她离开的。’
‘你允的?’豫皇太后提高声量,眼神也变得锐利起来。‘你当母后老了还是傻了?这样的谎言也想拿出来哄骗人?’
‘儿臣无意哄骗任何人,只要母后放人。’对于忍耐请求,他已到达极限。
豫皇太后看了皇别一眼,口气稍稍放柔道:‘你真这么在乎她?’
‘是的。’
听到儿子难得坦白,她的心反像是被人重重撞击一般。‘甚至不惜反抗我?’
‘除非母后不伤害她……’
‘母后没有伤害她,只是怕她伤害你。’豫皇太后忍住忿恨,企图说服皇别。‘这个女人不是你能碰的。’
‘能不能碰,儿臣自会判断。’皇别咬牙道。
从小到大,豫皇太后便限制他的一切,不准他游水、不准他练武、不准他和皇兄接近,只要他尽责当个养尊处优的皇太子,满足她的期望。
她所做的一切,表面上看起来确实处处为他着想,但她在乎的不过是自己在后宫的权位罢了!她努力为他铺设一条她希望他走的路,却从未清楚他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而他对她,阳奉阴违!一直以来都是如此。
他不但会游水、会武功,还常常出宫。只要维持住表面的和睦相处,他不会忤逆母后的任何决定,他甚至可以强迫一部分的自己去成为她认定中的那个皇别。
但唯独沃灵,他不会有任何退让和妥协!
福宁宫里,风雨欲来。
面对着皇别的反抗态度,豫皇太后不但不能接受他的请求,反而更加忿恨沃灵。
就算她是万民仰赖的天女又如何?!她不但杀了跟随她身边多年的巫公公,还让她培养多年的皇帝儿子着魔似地公然挑战她的权威。
如果天徽王朝注定只能有一个至高无上的万民之后,那个人也一定是她──豫皇太后!而不是这个平白冒出、冀望成为皇后之选的骗世天女。
她可以蒙骗皇别的眼、皇别的心,但却蒙骗不了她的。
‘如果我坚持不放人呢?’她冷言问。
‘那么你会失去一个儿子。’
‘你这是在威胁我?!’
‘只是在表明我的决心。’
点点头,豫皇太后也强硬道:‘那么我也告诉你我的“决心”──明天,我将举行一场祭神大典,咱们天徽王朝的“护国天女”,为了你、为了你的所有子民,自然是要献祭自己以退河神之怒,这是天命,皇上不该逆天而行。’
皇别勾起嘴角,似笑非笑。‘如果我命中注定为皇,我就可以!’
‘你想做什么?’他的话语让豫皇太后背脊一凉。
‘母后自己保重,儿臣告退。’不再多言,皇别毅然转身离去。
当他高大的身影终于消失在门外的同时,那股他会就此‘远去’的错觉再度袭上豫皇太后的心头。
不,她的儿子不会‘远去’,也不可能‘远去’……
他会是个英明的君王,一辈子统御着属于他的子民和领地!
而她,绝不容许任何人从中破坏──
※※※
才刚跨出福宁宫,皇别即遇上正欲向太后请安的胞兄皇泓。
‘怎么了?一脸不开心?’皇泓微笑道,和善的脸庞宛如一道和煦的春风,令人感觉十分温和舒服。
‘来向母后问安?’皇别问道,心里确实欣赏皇泓。
他这位皇兄不但性情温和、待人谦逊,更难得的是他‘事亲至孝’──至少相对于他这个亲生儿子而言,皇泓比他更诚心地对待豫皇太后。
尽管太后一直对皇泓有所忌惮,甚至还用尽心思将他远放西疆,但皇泓不但没有任何怨怼之情,仍然如孝顺亲生母亲般孝敬豫皇太后,回宫期间,根本就是天天来探望问安。
如此心胸宽大之人,或许比他更适合成为一国之君吧!
‘我打算明日动身回去西疆,所以今天特地来向太后拜别。’皇泓说道,忍不住对这位皇帝弟弟投注歉疚的关怀。‘对不起,越天河水患未除,为兄又无能为你做些什么……’
‘留下来吧!’皇别望着皇泓纯厚的双眼,坚定道。‘就算不为我,也为母后留下吧!’
皇泓尴尬笑着。‘为……母后?’
‘你的用心,母后会明白的。’皇别由衷说道。这是他私心的盼望,他信得过皇泓,也深信他会真诚孝顺太后。
‘你是不是想说什么?’皇泓发现皇别的态度有些古怪,忍不住问。
皇别微微一笑。‘明天有祭神大典,请皇兄务必留下观看,到时你再决定回西疆也不迟。’
皇帝亲口邀约,皇泓只好点头答应。‘既然如此,再多留一日也无妨。’
皇别满意颔首,拍拍皇泓的肩膀,道:‘进去向母后问安吧!不过母后现正在气头上,你多注意点。’
‘谢谢提醒。’皇泓温和一笑,随即步入福宁宫。
‘屋公公。’皇别转身朝屋公公勾勾手指,嘴角露出一抹难以捉摸的笑。
‘皇上……’屋公公趋上前。
‘看来──明天祭神大典有得你忙了。’
屋公公一怔,实在一头雾水。‘皇上……不打算救灵姑娘了?!’
‘明天倒是个不错的日子。’皇别回身望向福宁宫,喃喃自语。‘不但救她,也救我自己……’
‘什么意思?’屋公公迷惑至极。
为什么之前怒气冲冲的皇别,会在出了福宁宫之后,反而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
不懂!实在不懂!
‘跟我来,我有个“顺水推舟”的计划要你帮忙执行。’皇别举步走回藏书阁。
屋公公双眉纠葛,更加茫然,不过现下他也只能跟随皇别的脚步前进了。
※※※
天徽山有山神,越天河有河神。
山神震,大火。
河神怒,洪水。
仓皇惊恐的人们只能相信──护国天女是唯一能代他们平复神之怒的使者。
也许有很多人不愿见到如此残忍的活祭大典,但地势至高之处,仍然挤满了观看的人潮。
沃灵身着一身素白,双手反绑,被架在高台上。
等待死亡的滋味,好受吗?
她已没有任何感觉!因为她的心,早在看见利剑砍向汝儿的刹那便已死去。
或许,连求湛和求涯也在当晚遭到杀害……
思及此,沃灵木然的脸上缓缓滑下两行热泪。那滚烫的温度,提醒了她仍活着的事实。
反正一切已不重要,如果上天安排他们一家只在黄泉路上相见,她相信弟妹们会等她的。
献祭大典鸣鼓揭幕,沃灵缓缓移转视线,在皇座上看到了豫皇太后和其他皇族成员,但却独缺她最熟悉的身影。
早已死去的心,此刻竟微微抽痛了下。
他终究没有来救她,甚至──也狠心的没来‘送’她一程!
今日,她就要献与河神为妻,永远与他分别了……也好,反正她本来也不可能成为他的妻啊!
咚咚鼓声渐渐抽离,沃灵抱着必死的决心,等待落水的一刻──
汝儿梦到阿姊被水冲走了,好多好多的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