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霞与孤鹜齐飞!”从此,她们称这条街作“落霞道”,江雁容有时戏呼周雅安为“落霞道上的朋友”。事实上,她们也只有这落霞道上的一段时间是比较轻松的,在这段时间内,她们总是自然而然的避免谈到功课和考大学,而找些轻松的题目谈谈。
“江雁容,你知不知道有很多人在议论我们?”周雅安说,一面挽着江雁容的手。这是开学一星期后的一个黄昏。
“你是指那些乱七八糟的话,说我们在闹同性恋?”江雁容问。“嗯。”“别提了,真无聊!”“可是,”周雅安笑嘻嘻的望着江雁容的脸:“如果我是个男人,我一定会爱上你!”
“我是男人,我也会爱上你!”江雁容说,脸微微的红了,映着霞光,红色显得更加深,那张本来苍白的小脸也变得健康而生动了。“那么,我们真该有一个做男人,”周雅安笑着说,欣赏的望着江雁容脸上那片红晕。“你是非常女性的,大概只好做女人,下辈子让我来做你的男朋友,好不好?”
“不好,”江雁容摇摇头,“下辈子你应该变男人,让小徐变女人,然后你也找些古里古怪的问题来折磨他,这样才算公平。”“那我和小徐不是要做几辈子的冤家了?”周雅安说,话一出口,又猛悟到说得太那个了,不禁也胀红了脸。江雁容笑着说:“世世代代,都做冤家好不好?周雅安,不害臊啊!”
“又该给你话柄来笑我了。”
“只要没有话柄落在程心雯手里就好了!哦,告诉你,今天我和程心雯到教务处去,在图书馆门口碰到一块五毛,头上戴了顶帽子,你看,这样的大热天还戴帽子,岂不滑稽?程心雯看到他,劈头就是一句:‘老师,美容医生的生发油没有用吗?’弄得一块五毛面红耳赤。后来程心雯告诉我,说一块五毛在暑假里到一个著名的美容医生那儿去治他的秃顶,那个医生说要把他剩下的几根头发也剃掉再治,他就依言剃掉了,谁知道现在不但以前秃的那一块长不出头发来,连剃掉的也不再长了。他怕难看,就成天戴着顶帽子。程心雯说,一块五毛的外号应该改做两块八毛了!”
“两块八毛,什么意思?”周雅安问。
“这个你都不懂?本来是一块无毛,现在是两块拔毛呀!”江雁容忍住笑说。“啊哟,”周雅安大笑了起来:“程心雯这张嘴真要命!怎么就这样缺德!”“一块五毛也有意思,看他这顶帽子戴到那一天去!程心雯也不知道怎么这样精,什么事都知道,碰到她就毫无办法,我现在和她坐在一起,每天中午也别想休息,也别想念书,就只能听她的笑话。”“叶小蓁现在是不是天天和程心雯吵架?”周雅安问。“今天早上我听到叶小蓁在郑重发誓,说什么‘天知道,地知道,我叶小蓁要是再和程心雯说话就是王八蛋!’”
“你别听叶小蓁的发誓,前天为了蔡秀华来不及给她讲那题代数,刚好考了出来,她做错了,就气呼呼的跑到蔡秀华面前去发誓,也是说的那么几句话。人家蔡秀华什么事都古古板板的死认真,又不像我们那样了解叶小蓁,就信以为真了。到下午,叶小蓁自己忘记了,又追着问人家物理题目,蔡秀华不理她,她还嘟着嘴纳闷的说:‘谁得罪了你嘛,你说出来让我给你评评理!’把我们笑死了!”
周雅安又笑了起来,笑了一阵,突然想起什么来,推推江雁容说:“哦,我忘了问你,前天代数小考,你考了多少分?”
江雁容的笑容在一瞬间全消失了,她跺了一下脚,噘着嘴说:“周雅安,好好的又提起它来干什么?”低下头去,她对着脚下的柏油路面发呆,机械的移着步子,脚步立即沉重了许多。周雅安慌忙拍拍她的手背,安慰的说:
“没关系,下次考好点就行了!”
“下一次!下一次还有下一次呢!”江雁容生气的说,自己也不明白在生谁的气。“好好,我们不谈这个,你猜明天作文课康南会出个什么作文题目?我希望不要又是‘暑假生活的回忆’,或者是‘迎接新的一学期’!”周雅安说,竭力想谈一个能引起江雁容兴趣的题目,以扭转自己一句话造成的低潮。但是,没有用了,阳光已经消失,乌云已堆积起来了。江雁容默然不语,半天后才紧紧拉着周雅安的手说:
“周雅安,你看我怎么办好?我真的不是不用功,上课我尽量用心听书,每天在家里做代数、物理、解析几何,总是做到夜里一点钟!可是我就考不好,如果数理的功课能像诗词那样容易了解就好了!”
“可是,我还羡慕你的文学天才呢!”周雅安说:“你拿一首古诗给我看,保管我连断句都不会!”
“会断句又有什么用,考大学又不考诗词的断句!像你,每次数理都考得那么好,你怎么会考得那样好呢?周雅安!”江雁容愁苦的问。“我也不知道,”周雅安说:“你是有天才的,江雁容,你不要为几分而发愁,你会成个大作家!”
“天才!去他的天才!从小,大家都说我有天才,可是我没有一学期能够不补考!没有一次不为升学发愁,我看,这次考大学是准没有希望的!”
“就是你考不上大学也没关系,你可以写作,并不是每个作家都是大学毕业生!”“别讲得那么轻松,我考不上大学,爸爸妈妈会气死!”江雁容恨恨的把脚下一块石子踢得老远:“我讨厌这种填鸭子式的教育法,我不知道我要学那些大代数、解析几何、物理干什么?将来我绝不会靠它们吃饭!”
周雅安才要说话,身后响起了一阵脚踏车的车铃声,她和江雁容同时回过头去,一个年轻的男学生正推着辆脚踏车站在她们的身后,咧着一张大嘴对她们笑。周雅安有点诧异,也有点意外的惊喜,说:“小徐,是你?”“我跟着你们走了一大段了,你们都没有发现!谈些什么?一会儿哈哈大笑,一会儿又悲悲哀哀的?”小徐说,他长得并不算漂亮,但鼻子很高,眼睛很亮,五官也颇端正。只是有点公子哥儿的态度。他的个子不高,和高大的周雅安站在一起,两人几乎是一般高。“看样子,我要先走一步了!”江雁容说,对小徐点了个头。“不要嘛!”周雅安说,但语气并不诚恳。
“你们谈谈吧,我真的要先走,赶回家去,还有许多习题没做呢!”江雁容说,一面又对周雅安说:“周雅安,再见啊!明天如果比我早到学校,帮我到教务处拿一下课室日记本,好吧?”“好!”周雅安说,又补了一句:“再见啊!”
江雁容单独向前面走去,心里模糊的想着周雅安和小徐,就是这样,爱情是多神秘,周雅安和她的感情再好,只要小徐一出现,她眼中就只有小徐了!在信义路口,她转了弯,然后再转进一条小巷子。她的家住在和平东路,她本可以一直走大路,但她却喜欢这条巷子的幽静,巷子两边,有许多破破烂烂的木板房子,还有个小破庙,庙中居然香火鼎盛。江雁容无法设想这些破房子里的人的生活。生命(无论是谁的生命),似乎都充满了苦恼、忙碌,和挣扎,可是,这世上千千万万的人,却都热爱着他们的生命,这世界岂不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