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好虚弱的晕眩,她站立不住,倾跌了下去,他们滚倒在地毯上,他拥着她,他的唇火似的贴在她的唇上,带着烧灼般的热力,辗转吸吮,从她的唇上,到她的面颊,到她的耳朵、下巴,和颈项上。他吻着她,吮着她,抱着她。一面喃喃不停的低呼着:“哦,含烟,我心爱的,我等待的!哦,含烟,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她仍然在哭,但是,已是一种低低的呜咽,一种在母亲怀里的孩子般的呜咽。她不由自主的偎着他,把她的头紧靠着他那宽阔的胸膛。她累了,她疲倦了,她好希望好希望有一个保护。紧倚着他,她微微战栗着,像个受伤了的、飞倦了的小鸽子。“都过去了,含烟。”他轻抚着她的背脊,轻抚着她的头发,把她拉起来,他们坐进了沙发中,他揽着她,不住的吻着她的额头,她那湿润的眼睛,和那小小的唇。“不要离开我,不要走,含烟,我的小人儿,不要走!我们要重新开始,含烟,我答应你,一切都会圆满的,我们将找回那些我们损失了的时光。”她不说话,她好无力好无力,无力说任何的话,她只能静静的靠在他的肩头。然后,一阵汽车喇叭声划空而来,像是一个轰雷震醒了她,她惊跳起来,喃喃的说:
“她回来了。”“别动!”他抱紧了她。“让她回来吧!”
“你——”她惊惶而无助的。“你预备怎样?”
“面对现实!我们都必须面对现实,含烟。如果我再逃避,我如何去保有你?”“不,”她急迫的、惶恐的。“不要,这样不好,我不愿……”她没有继续说下去,门开了,一个身影跌跌冲冲的闪了进来,一声电灯开关的响声,接着,整个屋子里大放光明。方丝萦眨动着眼睑,骤来的强光使她一时睁不开眼睛,然后,她看到了爱琳。后者鬓发蓬松,服装不整,眼睛里布满了红丝,摇摇晃晃的站在那儿,睁大了一对恍恍惚惚的眸子,不太信任似的看着他们。好半天,她就那样瞪视着,带着两分惊奇和八分醉意。显然,她又喝了过量的酒。“呃,”终于她打着酒呃,扶着沙发的靠背,口齿不太灵便的开了口:“你们……你们倒不错!原来……原来是这样的!方——方小姐,好手段哪!这个瞎子并不十分容易勾引的!你倒教教我,你——你怎样到手的?你怎样让他——让他抛掉了那个鬼魂?”方丝萦蜷伏在沙发中,无法移动。一时间,她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也不知该如何处置这种局面。爱琳显然醉得厉害,这样醉而能将车子平安驾驶回来,不能不说是奇迹了。柏霈文站起身来了,他走向爱琳的身边,深吸了一口气,冷静的说:“你喝了多少酒?”“你关心吗?”她反问,忽然纵声大笑了起来,把手搭在柏霈文的手腕上,她颠踬了一下,柏霈文本能的扶住了她,她把脸凑近了柏霈文,慢吞吞的说:“我喝了酒,是的,我喝了酒,你在意吗?你明知道我是怎样的女人,抽烟、喝酒、跳舞、打牌……我是十项全能!你知道吗?十项全能!而且,我有成打的男朋友,台中,台北,高雄,到处都有!他们都漂亮,会玩,年轻!比你强一百倍,一千倍,一万倍!你以为我在乎你!柏霈文!我不在乎你!我告诉你,我不在乎你!你这个瞎子!你这个残废!我告诉你,”她凑在他耳边大吼:“我不在乎你!”柏霈文的身子偏向了一边,爱琳失去了倚靠,差点儿整个摔倒在地下,她扶住了沙发,好不容易才站稳,跄踉着,她绕到沙发前面来,就软软的倾倒在方丝萦对面的沙发上,乜斜着醉眼,她看着方丝萦,用一个手指头指着她,警告似的说:“我——我告诉你,呃,你这个——这个小贱种,你如果真喜欢——喜欢这个瞎子,我——让给你!我不希罕他!不过,你——你——你会制鬼吗?一个落水鬼!含烟山庄的鬼?你——你——”她认真的看她,扬起了那两道长长的眼睫毛,眸子是水雾蒙蒙的,神情是醉态可掬的。“你真的会捉鬼吗?说不定,你是个女巫!一个女巫!”她又打了个酒呃,把手指按在额上。“你一定是女巫,因为我看到好几个你,好几个!哈哈!我一定有两个头,是不是?我有两个头吗?”
柏霈文走了过来,站在爱琳的面前。他的脸色是郑重、严肃,而略带恼怒的。“听着!爱琳!”他说:“我本来想在今晚和你好好的谈一谈,但是,你醉成这个样子,我看也没有办法谈了。所以,你还是上楼去睡觉吧,我们明天再谈!”
“谈,谈,谈!”她把脸埋在沙发靠背中,用手揉着自己的头发,含含糊糊的说:“你要和我谈?哈哈,呃,你居然和我还会有话谈?我以为,你——呃,你只有和鬼才有话谈呢!呃,”她用手拥住头,和一阵突然上涌的呕心作战,闭上眼睛,她喘了口气,费力的把那阵难过给熬过去了。柏霈文伸出手来,抓住了她的手腕:“上楼去吧!你!”他说,带点命令味道。
她猛力的挣开了他,突然间,她像只被触怒的狮子般昂起了头来,对着柏霈文,爆发似的又吼又叫:
“不许碰我!你这个混蛋!你永不许碰我!你这个无心无肝无肺的废物!你给我滚得远远的!滚得远远的,听到了吗?柏霈文!我恨你!我讨厌你!讨厌你!讨厌你!讨厌你!讨厌你……”她一口气喊了几十个“讨厌你”,喊得力竭声嘶。方丝萦相信佣人们和亭亭一定都被吵醒了,但他们早就有了经验,都知道最好不闻不问。爱琳的喉咙哑了,头发拂了满脸,泪水迸出了她的眼眶,她仆伏在沙发背上,忽然哭泣了起来,莫名其妙的哭泣了起来。“你醉了!”柏霈文冷冷的说:“你的酒疯发得真可以!”
方丝萦静悄悄的看着这一切,然后,她从她蜷缩的沙发中走出来了,一直走到爱琳的身边,她俯下身去,把手按在她的肩膀上,她用一种自己也不相信的,那么友好而温柔的声音说:“回房间去吧!让我送你到房里去,你需要好好的休息一下了。”“不不不!”爱琳像个孩子般的说,在沙发中辗转的摇着头,继续的哭泣着,哭得伤心,哭得沉痛。
“你让她去吧!”柏霈文对方丝萦说。“她准会又吐又闹的弄到天亮!”“我送她回房去!”方丝萦固执的说,看了柏霈文一眼:“你也去睡吧,一切都明天再谈,今晚什么都别谈了,大家都不够冷静。”“答应我你不再溜走。”柏霈文说。
“好的,不溜走。”她轻轻的叹息。“明天再说吧!”
她挽住了爱琳,后者已经闹得十分疲倦和乏力了。她把她从沙发上拉了起来,让她的手绕在自己的肩膀上,再挽紧了她的腰,嘴中不住的说:
“走吧!我们上楼去!上去好好的睡一觉!走吧!走吧!走吧!”爱琳忽然变得非常顺从了,她的头乏力的倚在方丝萦的肩上,跟着方丝萦跄跄踉踉的向前走去,她依旧在不停的呜呜咽咽,夹带着酒呃和呕心,她的身子歪歪倒倒的,像一株飓风中的芦草。方丝萦扶着她走上了楼,又好不容易的把她送进了房间。到了房里,方丝萦一直把她扶上床,然后,她脱去了她的鞋子,又脱掉了她的外套,再打开棉被来盖好了她。站在床边,她没有离去,却呆呆的、出神的望着爱琳那张相当美丽的脸庞。爱琳显然很难过,她不安的在床上翻腾,模糊的叫:“水,我要水!给我一点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