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说!”他嚷着:“即使会,我也不在乎!”
“我在乎,霈文。”她幽幽的说。
“我不知道你从哪里跑来这么多顾忌!”他有些激怒了。“含烟,含烟,洒脱一些吧!结婚是我们两个人的事,不是全世界的事,你知道吗?”“我……”她瑟缩着,哀恳的把她那只战栗的手放在他的手臂上。“原谅我,霈文,原谅我,我不能嫁你,我不能。”
他瞅着她,开始怀疑到事情并不像外表那样简单,他把她推往床边,让她坐下去,拉了一把椅子,他坐在她的对面。紧握住了她的双手。他克制了自己激动的情绪,忍耐的说:
“含烟,你讲不讲理?”
“讲。”她说。“那么,你那些拒绝的理由都不能成立,你知不知道?”
她垂下了头。“抬起头来!看着我!”
她勉强的抬起睫毛,泪水却沿着那大理石一样苍白的面颊上滚落了下来,她开始低低的啜泣,泪珠一粒粒的滚落,纷纷的击碎在衣襟上面。柏霈文的心脏绞痛了起来,他慌乱的摇撼着她的手,急切的说:
“别哭吧!求你别哭!含烟,我并不是在逼迫你,我怎忍心逼迫你?我只是太爱你了,不能忍受失去你,你懂吗?含烟,好含烟,别哭吧!求你,你再哭下去,把我的五脏六腑都揉碎了。”她哭得更厉害,柏霈文坐到她身边,把她揽进了自己的怀里,他拍抚着她的背脊,抚摩着她的头发,吻着她的面颊,嘴里喃喃的安慰着她,求她不哭。好半天,她终于止住了泪,一面抽噎着,她一面说:“如果……如果我嫁给了你,将来……你再不爱我,我就会……就会死无葬身之地了。”
“你怎会这样想?”柏霈文喊着。“我会不爱你吗?我爱你爱得发狂,我为什么要不爱你呢?”
“因为……因为我并不像你想像的那么好,那么……那么……”她碍口的说:“那么纯洁。”
“怎么说?”“你并不了解我的过去。”
他抱着她的胳膊变得硬僵了。
“说下去!”他命令的。
“别逼我说!别逼我说!”她喊着,用手遮住了脸,“求求你!别逼我!”他把她的手从脸上拉下来,推开她的身子,使自己能正视她,紧盯着她的脸,他说:
“说下去!我要知道是怎么回事?”
她仰视着他,哀求的。
“说!”他的语气强硬,是让人不能抗拒的。
她闭上了眼睛,心一横,她像背书似的说:
“到你工厂之前,我是××舞厅的舞女。我在舞厅做了五个月,积蓄了五万元,还给我的养父母,如果不是发生了一件意外,我可能还会做下去。”
她张开了眼睛,注视着他。她已经冷静了,而且,事已如此,她决心要面对现实,把自己最见不得人的一段历史抖出来。虽然,她深深明白,只要自己一说出来,她就要失去他了。她太了解他,他是如此迷信的崇拜着“完美”。
“说下去!”他催促着,那眼光已变得森冷了,那握着她的手臂的手指,也同样变得冰冷了。
“有一天晚上,有个客人请我吃消夜,他灌了我很多酒,我醉了,醒来的时候,我不在自己的家里。”她哀愁的望着他。“你懂了吗?我失去了我的清白,也就是那一天,我发现我自己是堕落得那么深了,人格、尊严、前途……全成了空白,我哭了一整天,然后,我跳出了那个灯红酒绿的环境,搬到这简陋的小屋里来,决心重新做起。这样,我才去了你的工厂。”
他凝视着她,好一会儿,两人都没有说话。暮色早已充盈在室内,由于没有开灯,整个房间都暗沉沉的。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她的心脏已随着他的沉默而痛楚起来,可怕的痛楚起来,她的心发冷,她的头发昏,她的热情全体冻结成了冰块。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他终于站起身来,走到窗边,他用颤抖的手,燃起了一支烟。面向着窗子,他大口大口的喷着烟雾,始终一语不发。一直到整支烟吸完了,他才忽然车转身来,走到她的身边。他站在那儿,低头看她,用一种低低的、受伤的、沉痛的声音说:
“你不该告诉我这些,你不该。”
她不语,已经干涸的眼睛重新又被泪浪所淹没了。
“我但愿没有听到过这篇话,我但愿这只是个噩梦,”他继续说,痛楚的摇了摇头。“你太残忍,含烟。”
说完,他走到桌子旁边,拿起他放在桌上的汽车钥匙,走向门口。他没有说再见,也没有再说任何一句话,就这样走了出去。房门合上的那一声响声,震碎了含烟最后的心神和意识,她茫茫然的倒向床上,一任泪水像开了闸的洪水般泛滥开来。
第十四章
夜深了。柏霈文驾着车子,向乌来的山路上疾驰着。山风迎面扑来,带着仲秋时节的那份凉意,一直灌进他的衣领里。那条蜿蜒的山路上没有一个行人,也没有一辆车子,夜好寂静,夜好冷清,夜好深沉,只有那车行时的轮声轧轧,辗碎了那一山夜色。从含烟家里出来,柏霈文就这样一直驾着车子,无目的的在市区内以及市区外兜着圈子。他没有吃晚饭,也不觉得饥饿,他的意识始终陷在一种痛楚的绝望里。他的头脑昏沉,他的神志迷惘,而他的心,却在一阵阵的抽搐、疼痛,压榨着他的每一根神经。现在,他让车子向乌来山顶上驰去,他并不明确的知道自己要到乌来山顶上来做什么,只觉得那满心翻搅着的痛楚,和那发热的头脑,必须要到一个安静的地方,去冷静一下。车子接近了山顶,他停下来,熄了火。他走下车子,站在那山路边的草丛里,眺望着那在月光下,隐约起伏着的山谷。山风从山谷下卷了上来,那声音簌簌然,幽幽然,带着股怆恻的、寂寞的味道,在遍山野中回响、震动。一弯上弦月,在浮云掩映下忽隐忽现,那山谷中的层峦叠嶂,也跟着月亮的掩映而变幻,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时而明亮,时而朦胧。他倚着一株尤加利树,燃上了一支烟。喷着烟雾,他对着那山谷默默的出神。他满脑子盘踞着的,仍然是含烟的脸,和含烟那对如梦如雾,如怨如艾,如泣如诉的眸子。他无法从含烟那篇真实的剖白给他的打击中恢复过来。从他二十岁以后,他就曾接触过许许多多的女孩子,其中不乏名门闺秀,侯府娇娃,但是,他始终把爱情看得既慎重,又神圣,因此,他甯可让婚姻一日日耽延下去,却不肯随便结婚。他的父母为了他这份固执,不知生过多少次气,尤其父亲去世以后,母亲对他的婚事更加积极,老人对传宗接代的传统观念仍然看得十分重,柏霈文又是独子,所以,他母亲不止一百次严厉的问:“你!千挑万挑,到底要挑一个怎样的才满意?”
“一个最纯洁,最脱俗,最完美的。”他神往的说,脑中勾画出的是一个人间所找寻不到的仙子。于是,为了寻找这仙子,他迟迟不肯结婚,但,他心目中这个偶像,岂是凡俗所有的?他几乎失望了。柏老太太给他安排了一大串的约会,介绍了无数的名媛,他在她们身上找到的只是脂粉气和矫揉造作,他叹息的对柏老太太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