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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9 页

 

  我瞪视着他,你怎么知道?你怎么知道?我冲到电话机边,想拨电话,费云帆走过来,把手压在我肩上。

  “什么事?紫菱,你在烦些什么?”

  哦,不,我不能打那个电话,我该信任楚濂,我该信任楚濂!我废然的退到沙发边,抚弄着那吉他,喃喃的,语无伦次的说:“我情绪不好,我一直心不定,今天什么事都不对头,我觉得好烦好烦!我实在不明白,人为什么要长大?”

  费云帆沉默了一会儿,他灭掉了烟蒂,走过来,从我手中接过那支吉他,他一面拆除掉那根断弦,一面轻描淡写似的说:“人要长大,因为你已经有义务去接受属于成年人的一切;烦恼、责任、感情、痛苦,或欢乐!这是每个人都几乎必经的旅程,上帝并没有特别苛待你!”

  我抬眼看他,他冲着我微笑。

  “怎么?紫菱,有很久没看到你这张脸上堆满了愁云,别烦恼吧!天大的烦恼都会有烟消云散的一天,何况,你的世界里,绝不可能发生什么天大的事情!好了,上楼去把上次买的备弦给我,让我帮你把这吉他修好!”

  “你自己会换弦吗?”我惊奇的问。

  他对我笑笑,似乎我问了一个好可笑的问题,我想起他曾在欧洲巡回演奏,总不能连琴弦都不会换!我就有些失笑了。奔上楼,我拿了弦和工具下来,他接过去,默默的换着弦,不时抬起眼睛看我一眼,然后,他换好了,试了音,再调整了松紧,他把吉他递给我。

  “瞧!又完整如新了,这也值得脸色发白吗?”他仔细看我,又说:“我告诉你,紫菱,一件东西如果坏了,能修好就尽量去修好,修不好就把它丢了,犯不着为了它烦恼,知道吗?”我深深的注视他。“你曾有过修不好的东西吗?”我问。

  “很多很多。”“你都丢掉它们了吗?”

  “是的。”“是什么东西呢?有很名贵的东西吗?”

  “看你怎么想。”“举例说——”“婚姻。”他立即回答。

  我瞪大眼睛望着他。他再度燃起了一支烟,他的脸孔藏到烟雾后面去了,我看不清他,只觉得他的眼光深邃而莫测。这男人,这奇异的费云帆,他想试着告诉我一些什么吗?他已预知了什么吗?我将失去楚濂吗?失去楚濂!我打了一个冷战。窗外的阳光很好,落日下的黄昏,迷人的小树林,美丽的绿萍,托出一片最真挚的痴情……天,那楚濂毕竟只是个凡人哪!我再度跳了起来。

  “你为什么这样坐立不安?”费云帆问:“你在等什么?”

  我瞪着他。“你怎么知道我在等什么?”

  “只有等待可以让人变得这样烦躁!”

  我一时有个冲动,我真想告诉他一切,告诉他楚濂和我,和绿萍间的故事,告诉他今天将进行的摊牌,告诉他所有的点点滴滴,让他那饱经过人生沧桑的经验来告诉我,以后的发展会怎样?让他那超人的智慧来分析,我和绿萍的命运会怎样?但是,我想起楚濂的警告,不要让第四者知道!我应该信任楚濂!我等吧,等吧,等吧,反正,今天总会过去的!谜底总会揭晓的!是的,今天总会过去的,谜底总会揭晓的!天,假若我能预测那不可知的未来,假若我能预知那谜底啊!

  时间继续缓慢的流逝,我每隔三分钟看一次手表,每秒钟对我都是苦刑,每分钟都是痛苦……母亲下楼来了,她开始和费云帆聊天,聊美国,聊欧洲,也聊绿萍的未来;硕士,博士,和那似乎已唾手可得的诺贝尔奖!父亲和费云舟算完了帐,也出来加入了谈话。阿秀进来请示,父亲留费氏兄弟在家里晚餐,母亲也开始看手表了:

  “奇怪,五点半钟了,绿萍五点下班,现在应该到家了才对!”“她今天会回来晚一点,”我冲口而出:“楚濂约她下班后去谈话去了。”费云帆敏锐的掉过头来看着我。

  “哦,是吗?”母亲笑得好灿烂。“你怎么知道?”

  “噢,是他打电话告诉我的!”

  母亲一定把这个“他”听成了“她”,喜悦染上了她的眉梢,她很快的看了父亲一眼,挑挑眉毛说:

  “我说的对吧?他们不是很恰当的一对吗?”

  “一对金童玉女!”费云舟凑趣的说:“展鹏,我看你家快要办喜事了!”“谁知道?”父亲笑笑。“这时代的年轻人,都有自己的主张,我们根本很难料到他们的决定。”

  费云帆溜到我身边来,在我耳边低语:

  “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嗯?”

  我求救似的看了他一眼,摇摇头,低声说:

  “我不能讲。”他深沉的看了我一眼。

  “别担心,”他继续低语:“楚濂不是个见异思迁的男孩子!”哦!他能洞悉一切!我再求救似的看了看他,于是,他很快的说:“放愉快一点儿吧,否则别人会以为失恋的人是你了!带点儿笑容吧,别那样哭丧着脸。”

  我惊觉的醒悟过来,带着勉强的微笑,我又开始去拨弄我的吉他。时间仍然在缓慢的流逝,一分,十分,二十分,一小时,两小时……七点半了。

  阿秀进来问,要不要开饭了?

  “哦,我们吃饭吧,”母亲欢愉的笑着:“不要等绿萍和楚濂了,他们是百分之八十不会回来吃饭的!”

  “也真是的,”父亲接口:“即使不回来吃饭,也该先打个电话呀!”你怎么知道?我想着,那小树林里何来的电话呀!但是,楚濂,楚濂,夜色已临,你到底有多少的话,和她说不完呢?你就不能早一点回来吗?你就不能体会有人在忧心如焚吗?你一定要和她在那暗沉的小树林内轻言蜜语吗?楚濂,楚濂,你这个没良心的人哪!但是,或者绿萍很伤心吗?或者她已肝肠寸断吗?或者你不得不留在那儿安慰她吗?

  几百个问题在我心中交织,几千个火焰在我心中烧灼。但是,全体人都上了餐桌,我也只能坐在那儿,像个木偶,像个泥雕,呆呆的捧着我的饭碗,瞪视着碗里的饭粒。父亲看了我一眼,奇怪的说:“紫菱,你怎么了?”我吃了一惊,张大眼睛望着父亲。母亲伸手摸摸我的额,笑笑说:“没发烧,是不是感冒了?”

  我慌忙摇头。“没有,”我说,“我很好,别管我吧!”

  “你瞧,”母亲不满意的皱皱眉:“这孩子这股别扭劲儿!好像吃错了药似的!”“她在和她的吉他生气!”费云帆笑嘻嘻的说。

  “怎么?”“那个吉他不听她的话,无法达到她要求的标准!”

  “急什么?”父亲也笑了:“罗马又不是一天造成的!这孩子从小就是急脾气!”大家都笑了,我也只得挤出笑容。就在这时候,电话铃蓦然间响了起来,笑容僵在我的唇上,筷子从我手中跌落在饭桌上面,我摔下了饭碗,直跳起来。是楚濂,一定是楚濂!我顾不得满桌惊异的眼光,我顾不得任何人对我的看法,我离开了饭桌,直冲到电话机边,一把抢起了听筒,我喘息的把听筒压在耳朵上。“喂,喂,”我喊:“是楚濂吗?”

  “喂!”对方是个陌生的、男性的口音:“是不是汪公馆?”

  噢!不是楚濂!竟然不是楚濂!失望绞紧了我的心脏,我喃喃的、被动的应着:“是的,你找谁?”“这儿是台大医院急诊室,请你们马上来,有位汪绿萍小姐和一位楚先生在这儿,是车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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