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怎么办呢?我那多病的妻子知道了,坚持要把孩子抱回来,当作她生的一样抚养,我与吟芳也认为这样对你比较有利,否则,你只是个没有名义的私生子。于是,我把你抱回来,我那妻子也真的爱你如命,为了怕别人知道你不是她生的,她甚至解雇所有知情的奴仆,改用新人。这样,过了两三年,她又担心我和吟芳藕断丝连,竟坚持要生一个孩子,她求我,她甘愿冒生命的危险,要一个自己的儿子,我屈服了。她怀了孕,却死于难产,孩子也胎死腹中。一切像命中注定,我娶了吟芳,而你,心虹,竟把生母永远当作后母了。”
心虹瞪视着梁逸舟,像听到了一个神话一般,眼睛睁得那样大,那样充满了惊奇与疑惑。梁逸舟又说了下去:“这些年来,我们一直不敢说穿真相,因为年轻时的荒唐必须暴露,而又怕伤到你的自尊,怕影响你和心霞对父母的看法,我们隐瞒着,足足隐瞒了二十四年!现在,心虹,你知道一个后母有多难当了,以一个亲生母亲的感情与血缘关系,吟芳仍然是个失败的后母!”
心虹的眼光调向了吟芳,这一篇话已大大的震动了心虹,她想起了许许多多的事,想起了自己常做的恶梦,想起那梦里的长廊、圆柱,想起每次哭母亲哭醒过来。而自己的生母却始终都在身边!她怀着一个无母的心病,病了这么许多年!
母亲,母亲,你在哪儿?母亲,母亲,你竟在这儿!她眼里逐渐涌上了一片泪光,泪水在眼眶中汹涌、泛滥……她凝视着吟芳,吟芳也用带泪的眸子,恳切而求恕似的看着她,她低问:“这是真的吗?”
“这是真的!”吟芳轻声回答。
心虹眼里的泪水夺眶而出,她大喊了一声:“妈呀!你们为什么不早说!你们为什么不早说!”
就对吟芳冲了过去,这是二十几年来,她第一次由衷的喊出了一声“妈”,母女二人拥抱在一起了。梁逸舟也觉得鼻子里有些酸酸的,竟懊悔为什么不早就揭穿一切。心霞在一边,又是笑,又是泪,又是惊奇。这一个意外的插曲,把原来那种剑拔弩张的气氛都冲淡了,大家似乎都已忘记了最初争执讨论的原因,只是兴奋的、激动的忘情于这母女相认的感情里。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门铃声惊动了他们。
来的人是狄君璞和卢云扬。
狄君璞和云扬本来都在雅棠家里,等着心虹姐妹来吃饺子,结果,心虹姐妹没有来,尧康却带来了那惊人而意外的消息。立即,狄君璞和云扬都作了一个决定,就是到霜园来,干脆和梁逸舟谈个一清二楚。虽然尧康并不太赞成他们马上去霜园,他认为在梁逸舟目前的暴怒之下,他们去谈根本不会有好结果。可是,他们还是去了。
当他们走进霜园的客厅时,他们看到的是相拥在一起的心虹母女,在一边默默拭泪的心霞,和满面沉重的梁逸舟。梁逸舟一见到他们,猛吃了一惊,脸色就变得难看了,他瞪视着他们,好半天,才愤愤然的说:“好好,你们公然升堂入室了!你们来做什么?倒给我说个明白!”
“梁先生,”狄君璞说,不安的看了心虹一眼,你们怎么欺侮她了?让她哭成了一个泪人儿?“我们能不能大家不动火,好好的谈一谈?”
“我和你这种人没有什么好谈的!”梁逸舟大声说:“我记得我告诉过你,请你永远别走进霜园来!君子自重呵,你难道连自尊心都没有了吗?”
“爸爸!”心虹惊愕的喊,离开了吟芳的怀抱,她那带泪的眸子不信任似的看着父亲。“爸爸!你怎能……怎能用这种态度和君璞说话?”
“我怎能?我怎能?”梁逸舟的火气更大了,他瞪着心虹说:“难道我还该对他三跪九叩吗?感谢他引诱了我那个不成材的女儿吗?”
“爸爸!”心虹悲愤的大喊了一声,用手捂住脸,又哭了。
这整个晚上的事已使她脆弱的神经如拉紧的弦,她紧张,她痛苦,她惊惶,她又悲愤,再加上认母后的辛酸及意外,她简直不知该如何自处了。吟芳迈前了一步,她看出目前的情况危机重重,又惊又惧,拉住梁逸舟,她急急的说:“逸舟,逸舟,冷静一点,好不好?求求你,逸舟!冷静一点!”
“我怎能冷静?”梁逸舟暴跳如雷。“我眼看着这两个豺狼在勾引我的女儿,我要保护她们,她们反而跟我对抗,认定了要往火坑里跳!”
“梁先生!”云扬大声的叫了一声,他的声音是有力的。他仍然有年轻人的那份鲁莽和血气。“请你不要侮辱人,行吗?”
“□!你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吼?”梁逸舟紧盯着云扬。
“你哥哥在我家弄神弄鬼失败了,现在轮到你了,是吗?你们兄弟真是一个娘胎养出来的宝贝!是不是不弄到梁家的财产,你们就不会放手?”
云扬的脸变青了。
“梁先生!我请你说话小心!我想你生来不懂得人类的感情,只认得金钱!我现在对你说,我要娶心霞,你答应,我要她,你不答应,我也要她!我要她要定了!至于你的钱,你尽可以留着将来自用,你送我我也不会要!我对你说话算客气,因为你是心霞的父亲!假若你要再继续侮辱我,我也不怕和你拉破脸!”
“云扬!”心霞喊着,吃惊的走到他身边去,拉拉他的胳膊摇撼着,焦灼的嚷:“你就少说几句吧!”
“好呀!这还算话吗?”梁逸舟气得浑身发抖。“你们饶勾引了我的女儿,还跑到我家里来耍流氓!这时代还有天理没有?养儿女到底有什么好处?”他指着狄君璞和云扬:“我告诉你们!你们马上给我滚出去!这还是我的家,不容许你们在这儿撒野!”
“走就走!”云扬摔开了心霞,掉头欲去。狄君璞止住了他。
“等一等,云扬!”他说,走上前去,他站在梁逸舟的面前,一个字一个字清清楚楚的说:“梁先生,我们会离去,不用你赶。但是,在离开以前,我有几句话必须说清楚。爱,不是过失,你也是人,你也爱过,你该懂得这份感情的强烈。你今天可以逞一时之快,把我们骂得体无完肤,赶出你的家。但是,受苦的不止我们,还有你的两个女儿!看看她们!梁先生,你把她们置于怎样痛苦的境地!如果你能放弃对我们的成见,这会是一团喜气,你不能放弃成见,那么,未来会发生怎样的悲剧,就非你我可以意料的了!你不妨想想看。何苦呢?以前的悲剧结束,新的喜剧开始,原是多理想的局面!云扬能和梁家化干戈为玉帛,再缔姻缘,你该庆幸呵!至于我,虽然千般不好,万般不对,但是,我这份感情是真挚的,我对心虹,并不是要占有,而是要奉献呵!”
他的这篇话,说得相当的诚恳,相当的漂亮,也相当的有力。吟芳为之动容,不能不用另一种新的眼光去衡量他。心虹的手从脸上放了下来,她默默的看着他,眼里带着泪,带着哀愁,带着痛苦,也带着挚爱与崇拜。梁逸舟也怔住了,一时,竟被他的气魄和言语给堵得无话可说,但是,片刻以后,他回过味来,觉得自己竟被他几句话给打倒,真是件太没面子的事,更由于他句句有理而使他恼羞成怒了。于是,他猛的一拍桌子,怒声喊:“你少在我面前卖弄口才,我告诉你,我打心眼里看不起你,我根本不会把女儿嫁给你,你听明白了吗?现在,请吧!立刻离开我的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