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气喊完了,她重重的喘着气,眼里冒着火,转过身子,她向门口走去。但是,她被拦住了,魏德凯紧紧的盯着她,目光深深的,深深的,深深的,一直看到她的灵魂深处去。他不说话,也不动,就这样深深的盯着她。这眼光把她给折服了,她怔住了,迷茫了,瑟缩了,迎视着这目光,她觉得自己在变小,变弱,变成了一团烟,一团雾,一团虚无。
她微张着嘴,闪动着眼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时间过去了不知道有多久,然后,她听到他的声音,低低的,温柔的,像一声微喟般的叹息:“你的话都说完了吗?盈盈?”
“没……没有,”她蠕动着嘴唇,身子不由自主的向后退,声音软弱得像是窗隙间的微风:“我……我要告……告诉你,我……我……”
她没有说完她的话,因为,一下子,魏德凯的嘴唇已经捉住了她的。她被拥进他的胳膊里去了,那男性的,温暖的,宽阔的胸怀!他的嘴唇压住她,那奇异的,轻飘的,梦似的一瞬!她用手环抱住他的颈项,闭上眼睛,泪水沿颊滚落,她忍声的低低的啜泣,像个在沙漠中经过长途跋涉,而终于找到了一片绿洲的旅人。她低泣又低泣,为她的疲倦,为她的挣扎,为她那说不出来的委屈与欢乐。
他吻着她,不住的吻着她,吻她的眼睛,她的睫毛,她的泪。他的嘴唇凑近了她的耳边,用着那种发自灵魂深处的,微带震颤的声音,叹息般的说:“天知道,我多爱你,多爱你,多爱你!”
她又忍不住的啜泣,在那低低的啜泣声中,在那心魂如醉的时刻里,她听到的,是那窗下的风铃声,那样如梦似的轻扬着:叮当,叮当,叮当。
五
“告诉我,从什么时候起,你爱上了我?”沈盈盈扬着那长长的睫毛,微笑的看着坐在她对面的魏德凯。秋已经很深了,他们正坐在一条小船上,荡漾在那秋日的、微带寒意的碧潭水面上。
“唔,”魏德凯含糊的应了一声,轻轻的摇着桨,一面注视着沈盈盈,怎样一对摄人心魂的眸子呵!在那特产店中,这对眸子就足以震摄住他了,不是吗?“我不知道,或者,在见你第一面的时候就开始了!”
“但是,你后来表现得多骄傲!”她带着点儿薄嗔:“你捉弄我!你折磨我!你明知道我……噢,”她咬咬牙。“想起来,我仍然恨你!”
他望着她,然后,他低下头来,注视着船舷边的潭水。一层薄薄的红色染上了他的面颊,他竟有些儿忸怩了。微微的含着笑,他轻声的说:“不,你错了,盈盈。我不骄傲,我只是努力的在和自己挣扎,我怕你,我怕被你捕获,怕被你征服,我逃避,而最终,仍然不能不对你屈服。”
“逃避?”她盯着他,目光是灼灼逼人的。“为什么呢?为什么你怕爱上我?为什么?”
“唔,”他不敢看她,他的目光回避的望着潭水。“我不知道,我想,我想……”
“为了你在美国的未婚妻?”她冲口而出的问。
他迅速的抬起头来,注视着她。
“你说什么?”他问。
“你的未婚妻,”她咬咬牙。“那个美国女孩子,等着你回去跟她结婚的那个女孩子!”
“你听谁说的?”他继续盯着她,仍然在微笑,似乎并不在乎,这刺伤了她。“怎么,谁都在说,每一个人都知道,你在美国有个未婚妻,是个爱尔兰人,还是苏格兰人……”
“都错了,”他收起了笑,一本正经的说:“是一个印第安人。”
她紧紧的望着他,从他那严肃而正经的脸上,你根本无法看出他是否在开玩笑。
“你说真的?”她憋着气问。
“当然是假的,”他慢吞吞的说:“只有傻瓜才会相信我有一个印第安族的未婚妻!何况,我在你身上看不出丝毫印第安人的血统来!”
“噢,你──你真是──”沈盈盈大叫着,气呼呼的捞起一把潭水来,泼了他一脸一身。魏德凯放下了桨,一面笑着,一面作势对她扑过来,嘴里嚷着说:“当心,你这个坏东西!看我来收拾你,保管叫你喝一肚子水回去!”
“哦,哦!别,别这样,”沈盈盈又笑又躲,真的害怕了。
“好人,别闹,待会儿船翻了,我可不会游泳!”
“你还顽皮吗?”他抓住了她的双手,威胁着要把她扔进水里去。
“不,不了,好人!”她央告着,深黑的眼珠雾蒙蒙的望着他,那眼睛里也汪着一潭水,比碧潭的水更深、更黑、更清澈。他蹬着她,不由自主的叹息,然后,他把面颊紧贴在那双柔弱无骨的小手上,再用唇轻轻的吻着它,喃喃的说:“哦,盈盈,我多爱你!”
她抽回自己的手来,略带娇羞的微笑着。
“你还没有回答我,关于你未婚妻的事。”她嘟着嘴,不满的说,眼底有一丝娇嗔。
他静静的凝视着她,手扶在桨上,却忘了划动,小船在秋意的凉风下,静悄悄的向下游缓慢的淌着。
“我在美国根本没有什么未婚妻,”终于,他诚挚的说,深深的望进她的眼底。“那些关于未婚妻的话都是谣传。我在中国倒有一个。”
“是吗?”她把握不住他的意思。
“是的,你。”他清晰的说。
她震动了一下,垂下了眼睑。
“你在求婚吗?”她含糊的问。
“是的。怎样?你愿意做我的未婚妻吗?”
她很快的抬起睫毛来瞬了他一眼。
“谈这问题是不是太早了?”她支吾的说:“我还没有大学毕业呢!”
“只有一年半了,我等你。”他说,望着那颗低俯着的、黑发的头颅,和那微微向上翘的小鼻梁。“我们可以先订婚,等你大学毕业之后再结婚。我要向学校当局要求,延长客座教授的时间。好吗?盈盈?”
“你要当一辈子的大学教授吗?”她仍然注视着潭水,一面无意识的用手指在潭水里搅动着。
“是的,我喜欢年轻人,我也喜欢书本。如果你和我结了婚,你的同学们将喊你一声师母了。”他笑着,沉湎在一份喜悦的浪潮里。“告诉我,盈盈,你可愿意嫁给我?我们将有个小小的小天地,有个小小的家。我不富有,盈盈,但我们的小天地里会充满了温暖和甜蜜,我保证。怎样?盈盈?”
红晕染上了她的面颊,羞涩飞上了她的眉梢,她默默的微笑,不发一语。
“或者,你嫌弃我?”他刺探的,深思的。“我的世界对你会太小吗?这就是我一直担心着的问题,也是我逃避你的最主要的原因,我怕你。”
“哦,”她抬起头来了,询问而不解的望着他。“我不懂你的意思。”
“你太强了,盈盈。”他发出一声低低的、微喟似的叹息。
“你的世界太大,你浑身充满了野性和热力,你太美,你有太多的崇拜者,你有野心,你有壮志,我怕我的怀抱太小,会抱不住你。到了那时候,将是我的悲剧的开始。所以,我怕你,我真的怕你,盈盈!”
“哦!”她喊着,眼睛里冒着火。“你以为我是怎样的人?你以为我是虚荣的,世俗的吗?你看轻了我!”她挺直了背脊,用力的说:“我告诉你吧!德凯,我这辈子会跟定了你!不管你做什么,我跟你上刀山,跟你下地狱,跟你上天堂!”他一把抓紧了她的双手,他的眼睛闪亮,紧紧的盯着她,喜悦笼罩在他整个的脸庞上,他的胸腔剧烈的起伏着。他喘息,他呻吟:“真的吗?盈盈?这是你的许诺吗?盈盈?永不会反悔吗?盈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