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转过身子,走开了。径直走进俞慕槐的房间,房里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影,俞慕槐已出去了。她打量了一下这房间﹔零乱,骯脏,房里是一塌糊涂。到处堆着报纸,杂志,书籍,稿纸……满桌子的稿件,纸笔,烟灰缸,空烟盒,几乎没有一点儿空隙。出于一份女孩子爱干净的天性,她实在看不过去这份零乱。下意识的,她开始帮哥哥整理着这桌子,把稿纸归于稿纸,把书籍归于书籍,整整齐齐的码成几排……
忽然间,从书籍中掉出一张纸来,她不在意的拾起来,却是一首小诗,开始的两句是这样的:“我曾经认识一个女孩,她有些儿狂,她有些儿古怪,…………………………………”
她注视着这张纸,反复的读着这首小诗,然后,把这首诗放进口袋里。她走出俞慕槐的房间,到自己房里去穿了件大衣,她很快的走出了家门。
数分钟后,她站在杨羽裳的客厅里了。羽裳苍白着脸,以一副几乎是惊惶的神情注视着她,等到秋桂倒茶退出后,她才一把拉住她的手腕,急急的问:“是你哥哥叫你来的吗?”
“我哥哥?”她诧异的说:“我哥哥根本不知道我到这儿来,我今天还没见到他呢!”
“哦!”羽裳如释重负的吐出了一口长气,眼眶顿时湿润了。紧紧的握住了慕枫的手,她喃喃的说:“你来一趟也好,再见面就不知是何年何月了!”
“怎幺回事?”慕枫不解的问。
“来!”羽裳握着她。“带着你的茶,到我卧室里来坐坐,我正在收箱子。”“收箱子,你真的要走了?”
“你怎幺知道我要走?”她又紧张了起来。
“听世浩说的。”
“你告诉你哥哥了?”她更加紧张。
“不,我一个字也没说。”
“哦!”她再吐出一口气来:“谢谢天!”
慕枫诧异的望着她,心中充满了几百种疑惑,只是问不出口,她口口声声的问她“哥哥”,看样子,母亲的担忧却有可能呢!那幺,哥哥的失魂落魄,仍然是为了她了!
走上了楼,进入了羽裳的卧室。卧室的地毯上,果然摊着箱笼和衣物。羽裳胡乱的把东西往屋角一堆,让慕枫在床沿上坐下,把茶放在小几上。她走去把房门关好,折回来,她停在慕枫面前,静了两秒钟,她骤然坐在慕枫面前的地毯上,一把紧抓住慕枫的手,仰着脸,她急切的,热烈的喊着说:“慕枫,他好吗?他好吗?”
“谁?”慕枫惊疑的。
“当然是你哥哥!”
“哦,羽裳!”她叫,摇着头,不同意的紧盯着羽裳。“你果然在跟他来往,嗯?怪不得他这幺失魂落魄的!”
“别怪我,慕枫!”她含着泪喊:“我明天就走了,以后再也不回来了!”她扑倒在慕枫的膝上,禁不住失声痛哭:“真的,我这一去,再不归来,我决不会毁掉他的前程,我决不会闹出任何新闻!只请求你,好慕枫,在我走后,你安慰他吧!告诉他,再一次欺骗他,只因为我爱之良深,无可奈何呵!假若他恨我,让他恨吧!因为,恨有的时候比爱还容易忍受!让他恨我吧!让他恨我吧!”她仆伏在那儿,泣不成声。
慕枫惊呆了,吓怔了。摇着羽裳的肩,她焦灼的说:“你说些什幺?羽裳,你别哭呀!好好的告诉我,到底是怎幺回事?为什幺你要一去不回?”
羽裳拭了拭泪,竭力的平静自己,好一会儿,她才能够平匀的呼吸了,也才遏止了自已的颤抖。坐在那儿,她咬着嘴唇,沉思了许久,才轻声说:“我都告诉你吧,慕枫。你是我的好友,又是他的妹妹,再加上你和欧家的关系,只有你能了解我,也只有你能懂得这份感情,让我都告诉你吧!”
于是,她开始了一番平静的叙述,像说另一个人的故事一般,她慢慢的托出了她和俞慕槐、欧世澈间的整个故事。包括婚前和俞慕槐的斗气,婚后发现欧世澈的真面目,以及俞慕槐午夜的口哨及重逢,大里海滨的见面与谈话,直说到谈判离婚失败,和她决心远走高飞,以及如何打电话欺骗了俞慕槐的经过,全部说出。叙述完了,她说:“你都知道了,慕枫,这就是我和你哥哥的故事。明天中午十二点钟的飞机,我将离去。像李清照的词‘这番去也,千万遍阳关,也则难问。’至于你哥哥,明天就是我答应给他消息的日子,他会坐在电话机边傻等……”她的眼眶又湿了。
“你如愿意,明天去机场送我一下,等我飞走了,你再去告诉他,叫他别等电话了,因为再也不会有电话了。”她静静的流下泪来。“另外,我还有两件东西,本来要寄给他的,现在,托你转交给他吧,你肯吗?”
慕枫握着她的手,听了这一番细诉,看着这张凄然心碎的面孔,想着那正受尽煎熬的哥哥,她忍不住也热泪盈眶了。
紧握了羽裳一下,她诚恳的说:“随你要我做什幺,我都愿意。”
“那幺,照顾他吧!”她含泪说:“照顾他!慕枫,给他再介绍几个女朋友,不要让他孤独,或者,像妈妈说的,他会忘记这一切,再找到他真正的对象,得到他真正的幸福。”
“你错了,羽裳。”慕枫悲哀的说:“你自己也知道,哥哥是那样一个认死扣的人,他永不会忘记你,他也永不会再交别的女朋友。”
“可是,时间是治疗伤口的最好工具,不是吗?”羽裳问,望着慕枫。
“但愿如此,”慕枫说:“却怕不如此!”
羽裳低低叹息,默然的沉思着,忽然问:“你怎幺忽然想起今天来看我?”
“妈妈说哥哥神情不对,我去找哥哥,他不在家,我却找着了这个。”她把那首小诗递过去。“我想,这是为你写的。”
羽裳接了过来,打开那张纸,她低低的念着:“我曾经认识一个女孩,她有些儿狂,她有些儿古怪,她装疯卖傻,她假作痴呆!她惹人恼怒,她也惹人爱!她变化多端,她心意难猜,她就是这样子﹔外表是个女人,实际是个小孩!”
她念了一遍,再念一遍,然后,她把这稿纸紧压在胸口,喘着气说:“这是他老早写的!”
“你怎幺知道?”
“如果是现在的作品,最后几句话就不同了,他会写:‘她就是这样子﹔大部分是个女人,小部份是个小孩!’因为,我已经变了!”她再举起那张纸,又重读一遍,泪水滑下了她的面颊,她呜咽着去吻那纸上的文字,呜咽着说:“世界上从没有一个人像他那样了解我,他却由着我去嫁别人,这个傻瓜呵!”把稿纸仔细的叠起,她收进了自己的口袋中。“让我保留着这个,做个纪念吧!”侧着头,她想了想,又微笑起来:“奇怪,我也为他作过一首诗呢!”
慕枫看着她,她脸上又是泪,又是笑,又带着深挚的悲哀,又焕发着爱情的光彩。那张充满了矛盾的、瘦削的脸庞竟无比的美丽,又无比的动人!慕枫心中感动,眼眶潮湿,忍不住说:“你还有什幺话要我转告他吗?”
“告诉他……”她痴痴的望着前面。“我爱他!”
慕枫紧握住她的手,点了点头。她带泪的眸子深深的望着羽裳,羽裳也深深的望着她,一时间,两个女人默默相对,室内遽然间被寂静所充满了。四目相视,双手紧握,她们都寂然不语,却诉尽千言万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