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裳低下头去,半天,才轻轻的说了句:“既然要去美国,就快些办手续吧!”
“你反正有美国护照,手续是很快的,只怕世澈办起来要慢些。”
“那幺,”她咬咬牙说:“我先走!”
杨太太注视着女儿,在那苍白而凄凉的脸庞上,她看出一份毅然决然的神情。她知道羽裳是已心灰意冷,只想快刀斩乱麻,一走了之了。
“这样也好,”杨太太很快的说:“我马上叫他们给你办出境,我陪你去一趟,先去把家布置好,世澈来的时候就都现成了。好吧?”
羽裳低俯着头。
“我明天就走!”她说。
“你又说孩子话了。”杨太太笑着说:“再怎幺快,出境证也要一个星期才能下来呀!”
“那幺,”羽裳闭了闭眼睛,“下个星期一定要走!”
“好吧,好吧!”杨太太无可奈何的说:“下个星期就走!”
拍了拍羽裳的膝,她怜爱的说:“换换环境,你会发现什幺都不一样了。听妈话,等世澈回来,你千万别再和他闹别扭,离婚的话,是怎样也别再提了,好不好?羽裳?”
羽裳轻轻的点了两下头,两滴泪珠跌落在衣襟上。
“怎幺,又哭了吗?”
羽裳摇摇头。
“别伤心了,孩子。”杨太太抚摸着她的背脊。“人生就是这样的,有甜,也有苦。”
“这是成长,”羽裳低声说:“只是,我为成长付出的代价太高了。”
“每个人为成长付出的代价都很高,羽裳。”
羽裳默然不语了。
“好了,羽裳,”杨太太站起身来,“你想明白了吗?如果你已经平静了,妈也要回去了。既然要陪你去美国,妈也得把家整理整理,交代交代。”
“您去吧,妈,我很平静,一生都没有这样平静过。”羽裳说:“你放心吧,我不会和世澈再吵了。”
“好,那我走了!”杨太太再拍拍她,转身走出去了。
羽裳听着母亲走了,她依然坐在那儿,双手放在膝上,低垂着头,一动也不动。她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也小知道自己想些什幺,她的意识飘浮在遥远的天边,她的思想和感情都像埋藏在一层冻结了几千年的寒冰里,冷得凛冽,冷得麻木。好久好久,她才茫然的抬起头来,喃喃自语:“我有一件事情要做,什幺事呢?”
什幺事呢?她摇摇头又摔摔头,心里迷迷糊糊的。但是,她知道,她有一件事情要做!
又呆了半天,她努力收集着自己涣散的意识,把那思想和感情从那千年寒冰中挖掘出来,于是,倏然间,她觉得心脏猛的一抽,浑身剧痛。她闭上眼睛,仰头向天,低低的说:“从此,杨羽裳,你是万劫不复了!”
但是,他呢?俞慕槐呢?像母亲说的,过两三年,他会忘记这一切,过两三年,他会找着他真正的对象,得到他真正的幸福!男人的世界辽阔,不像女人那样狭隘,是的,可能!两三年后,他已另有一番天下!谁知道呢?谁知道呢?可是,万一他竟没有另一番天下,万一他竟和她一样固执,那幺……
“他将陪着你万劫不复了!”
她凄然心碎。
半晌,她慢吞吞的移向电话机旁边,坐在电话机前面的沙发里,她瞪视着那架电话机。以前,她曾多少次守着一架电话,作徒劳的等待!现在的他呢?也在电话机边吗?也在痴痴的等待吗?也在一分一秒的期盼吗?她深抽了一口气,把手压在听筒上,对自己说:“你必须打这个电话!”
勇气,勇气,她需要勇气!从未如此怯懦,从未如此瑟缩!勇气,勇气,她需要勇气!再深呼吸了一下,她努力的调匀自己的呼吸,然后,她拿起听筒来,屏着气息,慢慢的拨了那个她所熟悉的号码。
第十章
对方几乎是有铃刚响的时候,就立即抓起了听筒,立则,她听到他那急促的声音:“喂?哪一位?”
她闭了闭眼睛,再抽了口气。
“是我,”她喑哑的说:“是我,慕槐。”
“羽裳?”他狂喜的喊:“你终于打电话来了!你知道我已经改行做电话接线生了!今天所有的电话都是我一个人接的,我竟没有离开过这架电话机!”他猛的住了口,喘息的说:“你看我,一听到你的声者就昏了,说这些废话干什幺呢?快告诉我吧!羽裳,快告诉我!你跟他谈过了吗?”
羽裳咬紧嘴唇。答复他!答复他!你要说话,快说呀!别引起他的疑心!快说呀!快说呀!
“怎幺了?羽裳?”他焦灼的喊:“为什幺不说话?你跟他谈过了吗?羽裳?”
“是的,慕槐,”她提起勇气,急急接口,声音却是颤抖而不稳定的。“我们谈过了,昨晚谈了一整夜。”
“怎幺样?他肯吗?有希望吗?他刁难你吗?他提出什幺条件吗?”他一连串的问着,接着又抽口气,自责自怪的说:“你瞧我,只晓得不停的乱问,简直没机会给你说话了!你告诉我吧!到底谈得怎幺样了?”
羽裳咽了一口口水。说话吧!要镇静,要自然!
“慕槐,他没有完全同意,但是有商量的余地,你听我说……”她顿了顿,喘了口气:“这是一场很艰苦的战斗,对吗?”
“是的。”他犹疑的说:“他为难你了?是不是?你在哭吗?羽裳?”
“没有。”她拭去了泪。“你听我说,慕槐,这不是一天两天谈得拢的事情,我不愿把你牵连进内,否则他是决不肯离婚的,我只能以我们本身的距离为理由,他也承认我们本身距离很远,但他还不肯答应离婚。我要慢慢的和他磨,和他谈判,还要说服我父母来支持我,我想,事情是会成功的。”
“是吗?”他喜悦的叫着:“难为你了,羽裳,要你去孤军奋战。你一定受了很多委屈,我知道,将来,让我好好的补报你……”
泪珠在她的眼眶里打转,终于跌落了下来,她鼻中酸楚而喉中呜咽。
“你哭了!我听到了。”他说,声音沉重、喑哑、而急切。
“我来看你!”
“你胡闹!”她哭着叫。立即,她提醒着自己﹔镇静!镇静!你要镇静!撒谎不是你的拿手吗?从小,你撒过多少次谎了,为什幺这个谎言如此难以开口!“慕槐,”她呜咽着说,“你不能来!”
“是的,我昏了!”他急急的说:“我不知道自已在说什幺,你别哭吧!”
“我跟你说,慕槐,”她再次提起勇气,很快的说:“我没有很多的时间,世澈随时会回来。我只是告诉你,我在和他谈判,事情多半会成功,但是,你不能露面,决不能露面,不要打电话给我,不要设法见我,总之,别让世澈有一点儿疑心到你身上,否则所有的谈判都不能成功。你懂了吗?慕槐?”
俞慕槐沉默了片刻。
“慕槐?”她担忧的喊。
“我知道了,”他说:“我会忍耐。但是,你真有把握能成功吗?”
“我有把握!”她急急的说:“你信任我吗?”
“是的,”他说:“我信任。”
她闭上眼睛,一串泪珠纷纷滚落。
“你等我消息,”她继续说:“我一有消息就会给你打电话,但是你别坐在电话机旁边傻等,你照常去工作,我一星期以后再和你联络。”
“一星期吗?”他惊叫:“到那时候我已经死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