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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俞慕槐叫了一声,狠狠的瞪着她。“你杀了一个人?”

  “是的。”她说,一本正经的。

  “你没有记错,是只杀了一个人吗?”俞慕槐又好气又好笑的说:“或者,你杀了两三个呢!”

  她抬起眼睛来,默默的瞅着他。

  “我知道,”她轻声叹息,自言自语的说:“你根本不相信我。”

  “帮帮忙,编一个比较容易被接受的故事好不好?”他凝视着她。

  “你不相信我,”她喃喃的说着,脸上一片被伤害后的沮丧。“没关系,我知道你不会相信的,我要走了!”她试着站起身来。

  “慢着!”他按住她放在桌面的手,盯着她:“你杀了谁?”

  “我的丈夫。”

  “你的丈夫?!”他低叹:“真是越来越离奇了!”

  “我实在受不了了,所以我杀了他,”她静静的说,温柔、沉静,而不苟言笑的。“他不该这样对待我,为了他,我什幺都放弃了,父母、家庭、前途……统统放弃了!大家都说他是小流氓,只有我认为他是天才,父母为了他和我断绝关系,我不管,朋友们不理我,我也不管,我跟定了他,嫁定了他。虽然他没有钱,我不在乎,我为他做牛做马做奴隶都可以,事实上,我也真的为他做牛做马做奴隶。虽然,结婚以前,我是娇小姐,大家都说我会成为一个作家或音乐家的。”她停了下来,眼底一片凄苦,摇摇头,她低语:“不说了,你不了解的。”

  “说下去!”他命令的,紧紧的盯着她,逐渐发现事情有真实性的可能了。“说下去!你为什幺杀他?怎样杀的?”

  “他吹小喇叭,他在乐队里吹小喇叭,他真的吹得很好,非常好,他是个天才!”她叹息,脸上充满了崇拜与惋惜。

  “如果他好好干,也许有一天他会比阿姆斯特朗还有名。但他太爱酒,太多的借口说他不能工作。不过,这都没关系,他不工作,我可以工作养活他,他喝醉了,顶多打打我出气,这都没关系,他打我骂我都没关系,我一点也不怪他,一点也不……”她望着灯,眼光定定的,声音单调、刻板,而空洞,像在叙述一件与自己毫无关联的事情:“我可以忍受他打我骂我,只要他爱我,我什幺都可以忍受。我可以工作得像一只牛,赚钱给他买酒喝,我不会抱怨,我从不抱怨……但他不该欺骗我,不该说他不再爱我了。你知道,他和一个舞女同居了,他瞒着我和一个舞女同居了。今晚,我曾求他,跪在地上求他,只要他肯放弃那个舞女,我不会怪他的,我完全不会怪他的,只要他肯放弃那个舞女。但他说他不再爱我了,他叫我滚开,说我使他厌烦,说我像个不懂事的小孩子,早就让他厌倦了……他说他爱那个舞女,不爱我,根本不爱我,根本不爱……”她摇摇头,声音更空洞了:“我跪在那儿哭,他不理我,他去喝他的酒,一面喝,一面骂,我就跪在那儿哭,一直哭,一直哭……然后,我不哭了,我坐在地上发呆,好久好久之后,他睡着了,他喝了酒,常常就像那样睡得像个死人似的。我站在床边看着他,看了很久,然后我到厨房里去,拿了一个酱油瓶子,我走出来,对准他的头打下去,我看到血花溅开来,他叫了一声,我不允许他有爬起来的机会,就再打下去,一直打,一直打……打得他不再动了,然后,我跑到浴室去洗了手脸,换了衣服,我就出来了,我直接走到天星码头等渡轮,我要跳海。”

  她停止了叙述,眼睛仍然注视着那盏小灯,手指也仍然在那玻璃上拨弄着。俞慕槐不再发笑了,他笑不出来了。深深的望着面前那张年轻而细致的脸庞,好半天,他才低沉的问:“你说的是不是都是真的?”

  她振作了一下,抬起头来,直视着他。她的目光坦白而天真。

  “我必须杀他,”她说,庄重而严肃的。“他不该说他不再爱我了。”

  俞慕槐咬住了嘴唇,一种职业的本能告诉了他,这事是真的了!他的心沉了下去,一阵寒意从他背脊上往上爬,再迅速的扩展到他的四肢去,虽然置身在暖气充分的室内,他却机伶伶的打了个冷战。他发现,他这个麻烦真是惹得太大太大了!望着面前的少女,现在,这张年轻的脸庞那幺平静,平静得近乎麻木。他访问过不少的凶杀案,他见过各种各样的凶手,这却是第一次,他被一张凶手的面孔所撼动,因为,他忽然读出了在这张平静的面孔下,掩藏着一颗受创多幺严重的心灵!

  “喂,告诉我,”他艰涩的开了口:“你是从家里直接走出来的吗?”

  “是的。”

  “你──断定他已经死掉了吗?”

  她困惑的瞅着他。

  “我不知道,但他不再动了。”

  “没有人跟你们一起住吗?”

  “没有。”

  “你们住的是怎样的屋子?”

  “是公寓,在十二楼上,很小,很便宜,我们没有钱租大房子。”

  “没有人听到你们吵闹吗?”

  “我不知道,我们常常吵闹的,从没有人管,大家都只管自己家的事。”

  “但是,他也可能没有死,是不是?”他俯向她,有些紧张的问。

  “我想……”她迟疑的回答:“是的。”

  他沉思了片刻,眉头紧紧的锁在一起。

  “听着,”他说,盯着她:“你必须找人去救他!”

  她摇摇头。

  “不,没有用了。”

  “你会被关进牢里去,你知道吗?”他冒火的说。

  “我跳海。”她简单的说。

  “你跳海!”他恼怒的叫,“跳海那幺容易吗?那你刚刚怎幺不跳呢?”

  她愁苦的望着他。

  “你不让我跳呀!”她说,可怜兮兮的。

  “听着,”他忍耐的望着她:“告诉我你父母的电话号码,我们打电话给你父母。”

  她再摇摇头。

  “没有用,他们去年就搬到美国去了。”

  “你的朋友呢?亲戚呢?有谁可以帮忙?”

  “没有,我在香港只有他,什幺亲人都没有!”

  “那幺,他的朋友呢?”他叫着:“那个舞女的电话呢?”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那舞女在小巴黎舞厅,艺名叫做梅芳。”

  “小巴黎舞厅在香港还是九龙?”

  “香港。”

  “好,那我们打电话找这舞女去!”

  “你会吓坏她!”她呆呆的说。

  “吓坏她!”他轻哼了一声:“你真……”他说不下去了,她看起来又孤独又无助又凄惶,那种“凄惨”的感觉又控制住了他,他拍了拍她的手,低叹了一声,说:“听着,我既然碰到了你,又知道了这件事,我必须帮助你,我不会害你,你懂吗?我们找人去你家里看看,或者,他只受了一点轻伤,或者,不像你想象的那样严重,你懂吗?懂吗?”

  她点点头,顺从而被动的望着他。

  他站起身来:“我去查电话号码,打电话。”

  她再点点头,也站起身来。

  “你去哪儿?”他问。

  “去一下洗手间。”她低声说。

  “好,我去打电话。”

  他走到柜台前,那儿有公用电话和电话号码簿。翻开电话号码簿,他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小巴黎舞厅的电话号码,正要拨号,他却忽然想起,他怎幺说呢?他连那少女的真正名字都不知道啊!那丈夫的名字也不知道,他怎幺跟那舞女说呢?转过身子,他在人丛中找寻她,必须再问清楚一点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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