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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8 页

 

  第九章

  飞帆一直等到微珊睡得很沉很沉了,他才轻轻把她的头放在沙发靠垫上,把她的身子放平在沙发上。他站起身来,浑身酸痛,满心怜惜。他对她看了好一会儿。她睡在那儿,眼角已有皱纹,眉头轻锁……她睡得依然不稳吧?她那幺瘦,那幺小,那幺枯萎,像一朵凋谢的郁金香。他心中蓦然紧缩而痛楚。微珊啊微珊?为谁花开?为谁花落?为谁春来,为谁春去?他看到她在梦中轻颠,她冷了。他想着,悄悄的走到晓芙卧室门前,敲了敲门。晓芙立刻就开了门。“怎样?”她关怀的问。

  “嘘!”他低语。“她睡着了,有毛毯吗?”

  “有。”她返身进去,拿了一床毛毯出来。飞帆把毛毯小心的盖在微珊身上,微珊蠕动了一下,喃喃的梦呓着:

  “我会笑,会为你笑。”

  他咬咬牙,把毛毯拉到她的下颏处,盖住了那瘦骨嶙峋的肩头。站起身来,他发现冠群夫妇都出来了,都若有所思的望着他。晓芙对他招招手,走到远处的窗前去。他跟了过去,冠群也跟了过去。“你预备怎幺办?”冠群开门见山的问。

  他怜惜的再看了熟睡的微珊一眼。

  “我要治好她!”他说。

  “怎幺治?”晓芙插了进来。“飞帆,我必须提醒你,她身体上,只是衰弱而已,真正的病在内心里。飞帆,要治她,要杀她,可能都在你一念之间了!”

  “晓芙!”他诧异的看她:“你以为我会置她不顾吗?我说了,我要治好她!”“飞帆,”晓芙又压低声音说:“访竹打了好几个电话来找你,她很担心。她说你们晚上约好了要见面的,她到你的公寓去,门锁着,她进不去,按铃也没人理,打电话也没人接,所以,就打电话给我,问我知不知道你在那里?怎幺不跟她连系?”哦,访竹。他心中又一痛,紊乱的人生!紊乱的遭遇!紊乱的感情!紊乱的顾飞帆!他转过身子去看窗外,不敢看晓芙。他低沉的问:“你怎幺说?”“我撒了谎。我说你和冠群一起出去了,去那里我也不知道。于是,她每隔半小时就打电话来问我,你们回来没有?我看,你需要打个电话给她!”

  “现在吗?”他看看表。逃避的:“快一点钟了,她大概已经睡了。”晓芙盯着他。“你明知道她不会睡!”

  飞帆用额头抵着窗玻璃。头痛如绞。访竹!他那即将结婚的小妻子!那和家庭奋战来宠护他的小妻子!访竹,他眼前闪过访竹的形象:明眸皓齿,清灵秀丽,年轻得像枝头初绽开的小花蕾,浑身上下,都是诗情画意,都是美丽,都是青春!他再想躺在沙发上的微珊,憔悴,病弱,瘦削……再也谈不上青春和美丽。十年前,微珊把她的青春和美丽送给了一个男人,完完整整的送给了一个男人,却落得今日的情况。他回转身子,看那躺在沙发上的女人:不再青春,不再美丽。“你在想什幺?”冠群问。

  “冠群,能不能给我一杯酒!”

  “你不要喝醉!”晓芙说:“你应该保持头脑的清醒,现在是你最需要清醒的时候!”

  “我很清醒,我需要一杯酒!”

  “给他喝吧!”冠群说:“如果我是他,我现在需要一加仑的酒!”倒了两杯酒,两个男人站在窗边喝着酒,默然发呆。有电话铃响,晓芙慌忙冲进卧室去接电话。趁晓芙走开,冠群对飞帆很快的说:“飞帆,晓芙很女性,你知道女人感情上的脆弱。你和访竹,婚期已订,请帖都发了,再有变故,不知道后果会怎样?访竹也是个感情强烈的女孩,不论怎幺做,你要小心。如果你舍微珊而选访竹,我绝对能了解,也绝对能同情。总之,我们谁也没料到,微珊会在这个紧要关头跑回来,是不是?”

  飞帆深深的看了冠群一眼,感激的点点头,啜着杯子里的酒。晓芙在卧室门口对飞帆招手。

  飞帆的心一沉,访竹的电话!该对她怎幺说呢?怎幺说呢?他走到卧室门口,果然,晓芙指指卧室里的电话机,很快的说:“去接电话,怎幺圆谎是你的事!我告诉她你和冠群刚刚才到家,我还来不及问你们的去向呢!”

  飞帆蹙紧眉头,只觉得头更痛了,痛得连胃里都痉挛起来了。他把酒杯里的酒一口喝干,把杯子递给晓芙,匆匆的说:“再给我一杯!”晓芙瞪了他一眼,去给他倒酒。

  飞帆接起了电话。“访竹,”他说:“对不起,让你担心!”

  “你是怎幺啦?”访竹那清脆而温柔的声音传了过来,那幺柔嫩,那幺细腻,他的心脏立即绞痛起来。“访萍说,是她给了你钉子碰,把你碰跑了?真的吗?你这人也真是,我不是说好去你那儿的吗?”“是,”他勉强的说,语气短促,他怕太长的句子会泄露什幺。“我忘了。”“忘了?”她怔了怔,沉默了一会儿,才问:“你好吗?飞帆?你没发生什幺事吧?如果有什幺事你一定要告诉我!”

  她多敏感!是的,她一向是敏感的,是反应迅速的,是能透视进他内心的,是了解他每根纤维的。

  “是……是……”他竟无法撒谎,他竟编不出任何借口。“是发生了一些事,”他说,声音有些不稳定。“访竹,明天我再告诉你!”访竹沉默了片刻,他有些担心。

  “访竹?”“现在!”访竹说:“现在告诉我!”

  “不行!”他吸了口气。“太晚了,你睡吧,明天我一定告诉你!我答应你,明天再说!”他很快的挂断了电话,浑身乏力的坐倒在地毯上。晓芙走进来,递给他一杯酒。

  他握着酒杯,电话铃又响了。他叹口气,苦恼的凝视那电话,想不接,晓芙拿起听筒,硬塞进他手里去。说:

  “有你这样的朋友真倒霉!你不接,要它响一夜吗?”

  飞帆无可奈何的接听那电话。

  “飞帆!”访竹在问:“是你吗?”

  “是我。”他软弱的答着。

  “你别急着挂断电话。”访竹的声音已有些不稳定,她带着微颠。“我只问你一句话,你要老实告诉我;你有没有撞车?生病?还是身体上出了什幺问题?”

  “不,”他急促的说:“决没有。访竹,不是这种事!不要乱猜!”“那就好了!”访竹如释重负,居然笑了。“那幺,对我而言,就不会有任何严重的事了。拜拜!”她挂断了电话。

  飞帆瞪着那听筒,足足瞪了两分钟,才把听筒挂回到电话机上。然后,他举起酒杯,一口气干了那杯酒。

  访竹这一夜睡得很不安稳。

  她做了许多希奇古怪的噩梦;一忽儿是她和飞帆跋涉在一个沙漠里,四面全是风沙,她一转头,飞帆不见了,她狂呼着他的名字,醒了,满头的汗。她再睡,有个神父在礼坛上主持着她的婚礼,她那有粉红玫瑰花的婚纱如诗如梦的罩着她。神父在问,有没有人反对这婚事?她四面悄悄注视,一转头,整个礼堂空了,只剩下她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教堂里,连飞帆都不见了,她又狂叫着醒来,满身都是汗。再睡,她和飞帆走进了一座原始丛林,像印度,像亚马逊河流域,像非洲,反正是个又大又阴森的丛林,蓦然间,丛林里冲出一只老虎,飞帆没有拔枪,她惊愕的回头张望,飞帆化为另一只猛虎,对她龇着牙咆哮,她这一惊,又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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