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中的气氛,由于访竹的关系而变得十分低沉了。访槐最近认识了公司里的一位女设计师──他在一家广告公司做事。那女设计师才跨出校门没多久,依然保持着学生的单纯和文静。访槐立刻展开了攻势。因而,十天有九天,他都不在家。家里少了访槐,就像少了好多人似的,因为访槐也是个会笑会闹,心无城府的人,全家只有他,没感觉到家中的“低气压”。是的,家中的气压低极了。像有无数绷紧的弦,张在室内,轻轻一碰,都会引起断裂。
这晚,酝酿已久的一场风波终于爆发了。
起因,仍然是因为访萍跑到访竹房里去借衣服。这在两姐妹间,是非常普通的事,本来两人的衣服就可以混着穿。访萍在衣柜前选衣服,访竹背对着她,只当没看见,坐在书桌前,捧着本书猛看。访萍打赌她根本不在看书,十分钟来,她连翻动书页都没翻过。访萍心里有一肚子话,想对访竹说,她多想打破姐妹间这层隔阂。
“访竹,”她想说的都没说,却说了句不关紧要的。“我能不能穿你这件绣花的小黑背心?”
这句话应该没刺激性吧?谁知道,访竹忽然从桌边跳了起来,飞快的卷到橱边,打开衣橱,她七手八脚的取下许多件她平日比较心爱的衣裳、洋装、背心、毛衣,包括那件白外套!她把一大堆衣服往访萍怀中塞去,简单而明了的说:
“拿去!都给你!”访萍怔住了,呆住了,眼睛睁大了。
“访竹,”她喊:“你这是做什幺?”“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访竹很快的说,脸色阴暗如山雨欲来的天空。“你拿去可以穿给你喜欢的人看,我穿了只能给自己看!拿去吧!都拿去!”
她一面说,一面又把好多件衣裳拋进她怀里,弄得访萍满手都是衣裳,连肩膀上都搭着衣裳。
“访竹!”访萍忍无可忍,积压已久的懊恼迅速发作。何况她一向心直口快。“停下来!”她喊:“不要再乱发脾气了!”她跑到床边,把衣服都堆在床上,回过头来,她用双手握住了访竹的两只胳膊,开始摇撼她,眼泪在眼中打转,嘴里激动的吐出一连串话来:“访竹!你要我怎幺做?你不开心,你把全家都弄得不开心!我知道你的心事,我们不用打哑谜,这些日子来,你整天板着脸像大家欠了你债!我欠你债吗!访竹?我能让发生的事不发生吗?我能让亚沛去爱你而不爱我吗?还是要我把亚沛让给你……”
访竹睁大了眼睛,微张着嘴,被访萍摇撼得头晕脑胀。但是,她的话却清楚的钻进了她的耳朵。她用力挣脱了访萍的拳握,退后一步,不相信的看着访萍。
“你在说些什幺?”她震惊得声音低哑。“你……你以为我爱上了亚沛?……”“不要再演戏了!”访萍跺着脚大喊,泪珠滚在圆圆的小脸庞上。“我知道你也爱亚沛,不止我知道,爸爸也知道,妈妈也知道,全家都知道!可是,你要我们怎幺办?世界上只有一个亚沛,我不能把他剖一半给你,剖一半给我!我也不能对亚沛说:去爱我的姐姐,不要爱我……即使我能这幺做,亚沛会怎幺想……”“老天!”访竹喊着,脸色雪白雪白。这是怎样的误会!怎样充满“屈辱”性的误会!难道她被那个顾飞帆侮辱得还不够?还要在家庭中再扮演另一个“失恋”的角色?她深抽了一口冷气,觉得自己简直要崩溃了。那积压已久的痛楚和屈侮也顿时发作了,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张开嘴来,她神经质的大喊:“你疯了!你以为全世界女人心目里都只有一个何亚沛?让我告诉你!我不爱何亚沛!不爱,不爱,不爱……一丝一毫都不爱!以前不爱,现在不爱,以后也不会爱!他在我眼睛里根本是个小孩子,除非我要扮家家酒,我才会喜欢何亚沛!你不要自作聪明,你更不要自寻烦恼……我发誓心里从没有何亚沛,如果我说谎,我出门就被汽车撞死……”“访竹!”访萍大叫:“不要发誓!”她用双手蒙住耳朵。“不要发誓!”“我偏要发誓!”访竹怄得脸色更白了,眼睛里都冒着火。“如果我爱他……”她继续喊:“我出门就被汽车撞死,下楼梯就会摔死,开电灯就被电死……躺在床上都会被棉被闷死……”“姐姐!”访萍哭着喊。她是轻易不喊她姐姐的。“不要说了!请你不要说了……”外面,明霞和醉山全被这阵喧闹给惊动了。他们奔进门来,明霞急促的喊:“访竹!访萍!你们怎幺了?”
访萍用手蒙住脸大哭。相反的,平日动不动就流泪的访竹现在却一滴眼泪都没有。她的脸白得像纸,眼睛中却冒着火,掉转头来,她面对着父母,激动的说:
“爸爸,妈,我现在才知道,你们全体对我有怎幺样的误会!访萍说我爱上了亚沛,现在,爸爸妈妈,你们是证人,我说的话每个字都是实话;何亚沛永远走不进我的世界,他离我有十万八千里远!别说他没追我,即使他追了我,追一百年也追不上!”说完,她拿起桌上的一个小手袋,往门外就冲去。“访竹!”醉山嚷着:“你要去那里?”
“我快被你们怄死了!”访竹说着,头也不回的走向大门。“我必须出去透透气!”明霞追到门口来。“访竹!”“放心!”访竹回头说:“我散散步就回来,我不会出任何事。如果出了事,岂不是应了我的赌咒了?所以,我不会让自己出事的!”明霞还想阻止,醉山拉住她,对她摇摇头。说:
“让她去走走吧!”访竹一把打开大门,直冲出去。她差一点和正要进门的何亚沛撞了个满怀。亚沛惊奇的看着她,他从未见过她这样满面悲愤和满身怒气。访竹往旁边让了让,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说:“何公子,快进去,我家二小姐正为你哭呢!”
“为我?”亚沛大惊。“怎幺了?”
“她怕你会移情别恋!所以,”她一本正经,严厉的盯着亚沛。“如果你将来有个三心二意,对我妹妹有一丝一毫的不忠实,我第一个不会饶过你!”
说完,她头也不回的冲进电梯里去了。剩下亚沛和醉山夫妇面面相觑。亚沛是完全一头雾水,莫名其妙,望着醉山,他直问:“怎幺回事?怎幺回事?”
“进来吧!”醉山说,看了明霞一眼:“我想,我们真的弄错了!完全弄错了!”访竹下了楼,走出大厦,街上的冷风迎面而来,她不禁打了个寒战。这才发现,自己一怒出门,居然连件毛衣和外套都没拿,而现在已经入冬了。她摸了摸手臂,身上只有件黑丝衬衫和一条小红格的裙子,双腿冷得发颤。她顺着街道走了几步,寒风一直瑟瑟然在街道上穿梭,如果她再不找个地方避避风,她准会应了誓:“被冷风吹都吹死!”
她去了“斜阳谷”。那儿有小蜜蜂,有火鸟,有飞碟,有吃豆子的小精灵。她可以逃避到机器上去,忘掉这所有所有的“屈侮”!一走进“斜阳谷”,她就怔住了,怎幺,又碰到熟人了!冠群和晓芙赫然在座,她四面张望,还好,顾飞帆不在,如果他也在这儿,她只能马上掉头而去,那幺,这个世界上,简直连她置身之地都没有了,连避风之处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