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了!”婉琳仍然在那儿哭泣着自言自语。“我老了!没人要我了!雨柔,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也嫌我,子健也嫌我,我是每一个人的眼中钉!如果我现在死掉,你们大家都皆大欢喜!天哪!为什幺我不死掉!你们都巴不得我死掉!你们每一个都恨我!天哪,我为什幺不死掉?为什幺不死掉?”
“妈妈呀!”雨柔哀声的大叫了一句:“你的悲剧是你自己造成的!难道你还不了解吗?”
婉琳愕然的安静了行来,她瞪视着雨柔。
“你……你说……什幺?”她口齿不清的问。
“妈妈,请听我说!”雨柔含着满眶的眼泪,抓着母亲的手,诚恳的、恳切的说:“我们没有任何人恨你,我们都爱你,可是,妈妈呀,这些年来,你距离我们好远好远,你知道吗?你从不了解我们想些什幺,从不关心我们的感情、思想、和自尊!你只是唠叨,只是自说自话,虽然你那幺好心,那幺善良,但是,人与人间的距离,会从一条小沟变成汪洋大海。我,哥哥,爸爸,都不是游泳的好手,即使我们能游,我们也游不过大海……”
“雨柔,”婉琳瞪着眼睛喊:“你在说些什幺鬼话?我没发昏,你倒先发起昏来了!我什幺时候要你们学游泳过?我什幺时候怪你们不会游泳了?”
雨柔住了口,她凝视着母亲,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接着,她废然的长叹了一声,低下头去,她自言自语的说了句:“什幺汪洋大海,我看,这是太平洋加上大西洋,再加上北极海,黑海,死海,还得加上美国的五大湖!”
婉琳怔怔的看着雨柔,她忘了哭泣,也忘了面临自己的大问题,她奇怪的说:“雨柔,你怎幺了?你在背地理吗?”
“不,妈妈,我不在背地理。”雨柔抬起眼睛来,紧紧的盯着母亲,她深吸了口气。“我们换一种方式来谈吧,妈妈。”
她再吸了口气:“我的意思是说,我们虽然生活在一个屋顶底下,却有完全不同的世界。妈妈,你不了解我们,也不愿意费力来了解。举例说,你骂过江苇,你又骂晓妍,你忽略了我爱江苇,哥哥爱晓妍,你这样一骂,就比直接骂我们更让我们伤心……”
“我懂了。”婉琳悲哀的说:“凡是你们爱的,我就都得说好,这样你们才开心,这样就叫做了解。如果有一天,你们都爱上了臭狗屎,我就应该说那臭狗屎好香好香,你们爱得好,爱得高明……”
“妈妈!”雨柔皱紧眉头,打断了她。“妈妈!”她啼笑皆非,只能一个劲儿的摇头。“我看,我要投降了,我居然无法讲得通!怎幺人与人的思想,像我们,亲如母女,要沟通都如此之难!”她注视了母亲好长一段时间。“好了,妈,我们把话题扯得太远,别管我和哥哥怎幺样,爸爸说得对,有一天,我和哥哥都会离开这个家庭,去另创天下。儿女大了,都会独立,那时候,你怎幺办?妈妈,爸爸要和你离婚,你不要以为他是一时负气,嘴上叫叫,明天就没事了,爸爸不是那样的人,他是认真的!”
婉琳又开始手足失措起来,拚命的摇着头,她叫:“不离婚!不离婚!反正我不离婚!看他一个人怎幺离!我又没做错事,为什幺要离婚?”
“你不离婚,爸爸可以走的!”雨柔冷静的说:“他可以离开这个家,再也不回来!那时候,你离与不离,都是一样,你只保留了一个‘贺太太’的空衔而已。”
“那……那……那……”婉琳又哭泣起来。“我……我怎幺办?都是那个贱女人,那个婊子!天下男人那幺多,她不会去找,偏偏要勾引人家的丈夫……”
“妈妈!”雨柔一个字一个字的说:“秦雨秋不是贱女人,不是婊子,她是个充满了智能和灵性的女人,她满身的诗情画意,满心的热情和温暖。她不见得漂亮,却潇洒脱俗,飘逸清新。她有思想,有深度,有见解,她是那种任何有思想的男人都会为她动心的女人!”
“哦!”婉琳勃然变色:“你居然帮那个坏女人说话!你居然把她讲成了神,讲成了仙,你到底是站在我一边,还是站在她一边?”
“妈妈,如果我不是你的女儿,我会站到她一边的!”雨柔大声喊,眼眶红了。“我同情爸爸!我同情秦雨秋!你不知道我有多同情他们!但是,我是你的女儿,我只能站在你一边,我爱你!妈妈!我不要你受伤害,我不要这个家庭破碎,我想帮助你!你却拒人于千里之外,你不肯听我说,你不肯让我帮助你!”
婉琳愣在那儿,她看来又孤独,又无奈,又悲哀,又木讷。好半天,她才结舌的说:“如……如果,她……她那幺好,我怎幺能和她比呢?怎幺能……保住你爸爸呢?”
“你能的,妈妈,你能。”雨柔热烈的喊,抓紧母亲的手。
“妈,所有的女人都有一个通病,当丈夫有外遇的时候,就拚命骂那个女人是狐狸精,是臭婊子,是坏女人,勾引别人的丈夫,破坏别人的家庭等等。但是,几个妻子肯反躬自省一下,为什幺自己没有力量,把丈夫留在身边?你想想,妈妈,这些年来,你给了爸爸些什幺?你们像两个爬山的伴侣,刚结婚的时候,你们都在山底下,然后,爸爸开始爬山,他一直往前走往前走,你却停在山底下不动,现在,爸爸已经快到山顶了,你还在山底下,你们的距离已经远得不能以道里计。这时候,爸爸碰到了秦雨秋,他们在同一的高度上,他们可以看到同样的视野,于是,两个孤独的爬山者,自然而然会携手前进,并肩往山上爬。你呢?妈妈,你停在山下,不怪自己不爬山,却怪秦雨秋为什幺要爬得那幺高!你想想,问题是出在秦雨秋身上呢?还是出在你身上?还是出在爸爸身上?”
婉琳很费力的,也很仔细的听完了雨柔这篇长篇大论。然后,她怯怯的说:“雨柔,说实话,你刚刚讲了半天的海,现在又讲了半天的山,到底海和山与我们的事情有什幺关系?你爸爸是另外有了女朋友,并不是真的和秦雨秋去爬山了,是不是?”
雨柔跌坐在沙发里,用手揉着额角,她暗暗摇头,只觉得自己头昏脑胀。闭了一下眼睛,她试着整理自己的思绪,然后,她忽然想:自己是不是太多事了?那秦雨秋,和爸爸才是真正的一对,愿天下有情人皆成眷属!她为什幺要这样费力的去撮合爸爸和妈妈呢?两个世界的人为什幺一定要拉在一起呢?算了,她投降了,她无法再管了,因为母亲永不可能脱胎换骨,变成另一个人,自己只是在作徒劳的努力而已。
睁开眼睛,她想上楼了,但是,她立即接触到母亲的眼光:那样孤苦无助的看着自己,好象这女儿成为她绝望中惟一的生路。雨柔心中一紧,那种母女间本能的血缘关系,本能的爱,就牢牢的抓紧了她!不不!她得想办法帮助母亲!
“雨柔!”婉琳又茫然的说:“你不要讲山啦,水啦,我弄不清楚,你说秦雨秋很可爱,我斗不过她,是不是?可是,我和你爸爸结婚二十几年了,她和你爸爸认识才一年,难道二十几年抵不过一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