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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2 页

 

  “喂喂,”婉琳大声叫着:“我和你讲了半天话,你听进去了没有?你说,我们是去还是不去?”

  他惊醒过来,瞪着她。

  “什幺去还是不去?”他愕然的问。

  “哎呀!”婉琳气得直翻眼睛:“原来我讲了半天,你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你在想些什幺?”

  “我在想……”他吶吶的说:“婉琳,你跟了我这幺些年,二十几?二十三年的夫妻了,你有没有想过,你到底爱不爱我?”

  “啊呀!”婉琳张大了眼睛,失声的叫,然后,她走过来,用手摸摸俊之的额角。“没发烧呀,”她自言自语的说:“怎幺说些没头没脑的话呢!”

  “婉琳,”俊之忍耐的,继续的说:“我很少和你谈话,你平常一定很寂寞。”

  “怎幺的呀!”婉琳扭捏起来了。“我并没有怪你不和我谈话呀!老夫老妻了,还有什幺好谈呢?寂寞?家里事也够忙的,有什幺寂寞呢?我不过喜欢嘴里叫叫罢了,我知道你和孩子们都各忙各的,我叫叫,也只是叫叫而已,没什幺意思的。你这样当件正经事似的来问我,别让孩子们听了笑话吧!”

  “婉琳,”他奇怪的望着她,越来越不解,这就是和他共同生活了二十三年的女人吗?“你真的不觉得,婚姻生活里,包括彼此的了解和永不停止的爱情吗?你有没有想过,我需要些什幺?”

  婉琳手足失措了。她看出俊之面色的郑重。

  “你需要的,我不是每天都给你准备得好好的吗?早上你爱吃豆浆,我总叫张妈去给你买,你喜欢烧饼油条,我也常常叫张妈买,只是这些日子我不大包饺子给你吃,因为你总不在家吃饭……”

  “婉琳!”俊之打断了她。“我指的不是这些!”

  “你……你还需要什幺?”婉琳有些嗫嚅。“其实,你要什幺,你交代一声不就行了?我总会叫张妈去买的!要不然,我就自己去给你办!”

  “不是买得来的东西,婉琳。”他蹙紧了眉头。“你有没有想过心灵上的问题?”

  “心灵?”婉琳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微张着嘴,她看来又笨拙又痴呆。“心灵怎幺了?”她困惑的问:“我在电视上看过讨论心灵的节目,像奇幻人间啦,我……我知道,心灵是很奇妙的事情。”

  俊之注视了婉琳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闭着嘴,他只是深深的、深深的看着她。心里逐渐涌起一阵难言的、铭心刻骨般的哀伤。这哀伤对他像一阵浪潮般淹过来,淹过来,淹过来……他觉得快被这股浪潮所吞噬了。他眼前模糊了,一个女人,一个和他共同生活了二十三年的女人!二十三年来,他们同衾共枕,他们制造生命,他们生活在一个屋顶底下。但是,他们却是世界上最陌生的两个人!代沟!雨秋常用代沟两个字来形容人与人间的距离。天,他和婉琳,不是代沟,沟还可以跳过去,再宽的沟也可搭座桥梁,他和婉琳之间,却有一个汪洋大海啊!

  “俊之,俊之,”婉琳喊:“你怎幺脸色发青?眼睛发直?你准是中了暑,所以尽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台湾这个天气,说热就热,我去把卧室里冷气开开,你去躺一躺吧!”

  “用不着,我很好,”俊之摇摇头,站起身来。“我不想睡了,我要去书房办点事。”

  “你不是一夜没睡吗?”婉琳追着问。

  “我可以在沙发上躺躺。”

  “你真的没有不舒服吗?”婉琳担忧的。“要不要我叫张妈去买点八卦丹?”“不用,什幺都不用!”他走到客厅门口,忽然,他又回过头来。“还有一句话,婉琳,”他说:“当初你为什幺在那幺多追求者中,选择了我?”

  “哎呀!”婉琳笑着。“你今天怎幺尽翻老帐呢?”

  “你说说看!”他追问着。

  “说出来你又要笑。”婉琳笑起来,眼睛瞇成了一条缝。

  “我拿你的八字去算过,根据紫微斗数,你命中注定,一定会大发,你瞧,算命的没错吧,当初的那一群人里,就是你混得最好,亏得没有选别人!”

  “哦!”他拉长声音哦了一句。然后,转过身子,他走了。

  走出客厅,他走进了自己的书房里,关上房门,他默默的在书桌前坐了下来。他坐着,一直坐着,沉思着,一直沉思着。然后,他抬起头来,看着对面墙上,挂着的那张《浪花》,雨秋的浪花,用手托着下巴,他对那张画出神的凝视着。半晌,他走到酒柜边,倒了一杯酒,折回到书桌前面,啜着酒,他继续他的沉思。终于,他拿起电话听筒,拨了雨秋的号码。

  雨秋接电话的声音,带着浓重的睡意。

  “喂?哪一位?”

  “雨秋,”他说:“我必须打这个电话给你,因为我要告诉你,你错了。”

  “俊之,”雨秋有点愕然。“你到现在还没睡觉吗?”

  “睡觉是小问题,我要告诉你,你完全错了。”他清晰的、稳重的、一字一字的说:“让我告诉你,在我以往的生命里,从来没有获得过幸福,所以,我如何去破坏幸福?如何破坏一件根本不存在的东西?”

  “俊之!”她低声喊:“你这样说,岂不残忍?”

  “是残忍,”他说:“我现在才知道,我一直生活在这份残忍里。再有,我不准备再付出任何的虚伪,我必须面对我的真实,你──”他加强了语气。“也是!”

  “俊之。”她低语。“你醒醒吧!”

  “我是醒了,睡了这幺多年,我好不容易才醒了!雨秋,让我们一起来面对真实吧!你不是个弱者,别让我做一个懦夫!行吗?”

  雨秋默默不语。

  “雨秋!”他喊。“你在听吗?”

  “是的。”雨秋微微带点儿哽塞。“你不应该被我所传染,你不应该卷进我的浪花里,你不应该做一个叛徒!”

  “我早已卷进了你的浪花里。”他说。“从第一次见到那张画开始。雨秋,我早已卷进去了。”他抬眼,望着墙上的画。

  “而且,我永不逃避,永不虚伪,永不出卖真实!雨秋,”他低语:“你说,幸福在呼唤我,我听到幸福的声音,却来自你处!”说完,他立即挂断了电话。

  伫立片刻,他对那张《浪花》缓缓的举了举杯,说了声:“干杯吧!”

  他一口气喝干了自己的杯子。

  一连两个星期左右的期终考,忙得□柔和子健都晕头转向,教授们就不肯联合起来,把科目集中在两三天之内考完,有的要提前考,有的要延后考,有的教授,又喜欢弄一篇论文或报告来代替考试,结果学生要花加倍的时间和精力去准备。但是,无论如何,总算是放暑假了。

  早上,□柔已经计划好了,今天无论如何要去找江苇,为了考试,差不多有一个星期没看到他了。江苇,他一定又在那儿暴跳如雷,乱发脾气。奇怪,她平常也是心高气傲的,不肯受一点儿委屈,不能忍耐一句重话,只是对于江苇,她却一点办法也没有。他的倔强,他的孤高,他的坏脾气,他的任性,他的命令的语气……对她都是可爱的,都具有强大的吸引力的,她没办法,别的男性在她面前已如粪土,江苇,却是一座永远屹立不倒的山峰。

  下楼吃早餐的时候,早餐桌上既没有父亲,也没有子健,只有母亲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那儿发愣。一份还没打开的报纸,平放在餐桌上,张妈精心准备的小菜点心,和那特意为父亲买的豆浆油条,都在桌上原封未动。□柔知道,子健近来正和秦雨秋的那个外甥女儿打得火热,刚放暑假,他当然不肯待在家里。父亲呢?她心里低叹了一声,秦雨秋,秦雨秋,你如果真像外传的那样洒脱不羁,像你的画表现的那幺有思想和深度,你就该鼓励那个丈夫,回到家庭里来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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