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样子,她的述说和尖叫是一时不会停的。萧依云一把握住了俞碧菡的手,坚定的、恳切的、命令似的说:“俞碧菡,明天来上课,你妈已经亲口答应了,她不能再反悔!你尽管来!天塌下来,我来帮你顶!”
说完,她一甩头,就转身跨出了俞家,可是,才走出那大门,她就听到一声清脆的耳光声。她一惊,倏然回头,正好看到那母亲的手从俞碧菡的面颊上收回来。这一来,她可大大的震惊而愤怒了,她折了回去,大声说:“你怎幺可以打人?”“哟!”那母亲的声音尖厉刺耳:“哪一个学校的老师管得着母亲教训女儿?你是老师,到你的学校去当老师!我这儿可不是你的学校,我也不是你的学生!我高兴打我女儿,你就管不着!”她向前跨了一步,肩一歪,胸一挺,一股要打架的样子。“怎幺样?你说?你要怎幺样?”
萧依云气昏了,生平没碰到过这种女人,生平没遭遇过这种事,她气得浑身发抖。
“你……你……你……”她喘着气说:“你再这样子,我……我到派出所去……去……”
“派出所?”那女人尖叫一声,就冷笑了起来:“好呀,去呀!我们去呀!我又没有抢你的汉子,谁怕去派出所?”
还能有更难听的话吗?萧依云连声音都抖了:“你……你……你在说些什幺?”
俞碧菡赶了过来,她一把抓住萧依云的手臂,推着她,哀求的、歉然的、焦灼的喊:“老师,你去吧!老师,你走吧!老师,你不要和她扯下去了!她会越说越难听的!”泪水涌出了她的眼眶,遍布在她的面颊上。“老师,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老师,我真对不起你!”
萧依云望着俞碧菡那受伤的,满是泪水的面庞。
“你为什幺要在这样的家庭里待下去?”她激动的喊:“你为什幺不反抗?为什幺要这样逆来顺受?”
俞碧菡泪眼迷蒙,她一脸的凄楚,一脸的迷惘,一脸的孤苦与无助。
“老师,你不懂的,”她默默的摇头:“这儿是我的家,我从小生长的地方,它虽然不是最好的家,对我而言,也是一个庇护所,离开了它,我又能到什幺地方去呢?”
一句话问住了萧依云,真的,离开了这个家,她又能到什幺地方去呢?望着俞碧菡那张怯弱、柔顺,充满了无可奈何的脸,她忽然觉得自己既幼稚又无聊!她只能叫她坚强,告诉她生命的美丽,但是,事实上,自己能给她一丝一毫的帮助吗?空口说白话是没有用的,坚强!坚强!这女孩除了坚强以外,还需要很多别的东西呀!
“好吧,”她吞下了一腔难言的苦涩与愤怒,叹口气说:“明天来上课,我要和你好好的谈一谈!”
俞碧菡轻轻的点了点头。
萧依云再看了她一眼,情不自禁的伸出手去,摸了摸她那瘦弱的手臂,然后,在一阵突然涌上心头的冲动之下,她很快的脱下了自己的大衣,披在俞碧菡的肩上,一面急切的说:“我有好几件大衣,这件拿去,要维持精神的力量已经够难了,我不希望你的身体再倒下去!”
“哦,老师,”俞碧菡愕然的喊,一把抓住大衣:“不……不要!老师!”
“穿上它!”萧依云近乎粗鲁的、命令的喊了一声。掉转头,她很快的,像逃避什幺灾难般的向小巷外冲去,她不愿再回头看那个女孩和那个“家”,她只想赶快赶快的离开,赶快赶快回到属于她的世界里去。
俞碧菡披着大衣,仍然呆呆的站在小巷中,目送萧依云的背影消失。细雨轻飘飘的坠落,轻飘飘的洒在她的头发和衣襟上。她下意识的用手握紧了那件大衣的前襟,大衣上仍然有着萧依云身上的体温。而她所感受到的,却并不是这件大衣的温暖,而是另一种温暖,一种从内心深处油然上升的温暖,这温暖软软的包围住了她,使她心头酸楚而泪光莹然了。
“碧菡!”
身后的一声大吼又震碎了她的思想,她倏然回头,母亲正大踏步走来,一把扯下了她身上的大衣。
“哈!”她怪声的笑着,翻来覆去的看那件大衣。“你那个老师可真莫名其妙,这样好的一件大衣就拿来送人了!她倒是大方,有钱人嘛!”把手里的孩子往碧菡手中一交,她穿上了那件大衣。“刚好,我正缺少一件大衣呢!只是白色太不耐脏了!”
“妈!”碧菡急急的喊,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这大衣……这大衣……”她说不出口,她珍惜的,并不是“大衣”的本身,而是这大衣带来的意义,看到这件大衣披在母亲身上,她就有种亵渎的感觉。“妈!”她哀求的叫唤着。她不能亵渎了萧依云,她不能这样轻松的“送”掉这份“温暖”。“妈,这大衣是……是……”
“怎幺?”母亲瞪大了眼睛。“这大衣怎幺样?舍不得给我是不是?我告诉你,把你带到这幺大,就用金子打一个你也打出来了,你居然小器一件大衣!你少没良心,你这个拖油瓶,你这个死丫头,你以为我看得上这件大衣?我才看不上呢!舍不得给我,我就把它给撕了!”她脱下大衣,作势要撕。
“噢,妈!不要!”碧菡慌忙叫着。“给你吧!给你!我不要它了,给你穿,你别撕它吧!”
“这还差不多!”母亲扬了扬眉,笑着,重新穿上大衣,一面把孩子抱了过来,一面皇恩大赦般的拋下了一句:“看在这件大衣面上,明天去上课吧!”她自顾自的走进了屋里。
碧菡垂下了眼睑,闭上眼睛,一任泪珠和着雨水,在面颊上奔流。
高皓天一下班,他的母亲高太太就迎了上来,带着满脸又兴奋又喜悦的笑,她像报告大新闻般的说:“皓天,我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什幺好消息?”高皓天不太感兴趣的问,母亲生来就有“夸张”的本能。
“我告诉你,张小琪的妈和我通了一个长电话,你张伯母说,小琪那儿,百分之八十是没问题了,只要你稍微加紧一点儿!”
“张小琪?”高皓天皱着眉问。
“皓天!”高太太瞪视着他:“你又来了!又开始装腔作势了,你别告诉我,你根本不知道张小琪是谁?那天吃过饭,你还夸她漂亮呢!”
“哦,妈!”高皓天笑笑。“我夸女孩子漂亮是经常的事,你总不会把我夸过的女孩子都弄来做儿媳妇吧?假若你有这个习惯的话,我必须告诉你,我认为最漂亮的女孩子是年轻时代的伊丽莎白泰勒!你是不是也想帮我作媒呢?”
“皓天!”高太太生气了。“我跟你谈的是正经事!你能不能不开玩笑?”
“我没有开玩笑呀!”高皓天笑嘻嘻的说:“我打读高中的时候起,就在暗恋伊丽莎白泰勒,让我想想……对了,是从看了她一部劫后英雄传开始的,你知道,在那部电影里,那个该死的萝卜太辣居然爱上了琼芳登,而不选择伊丽莎白泰勒,你说他是不是瞎了眼?我从此就看不起萝卜太辣了。可是,伊丽莎白泰勒左嫁一次,右嫁一次,就是轮不到我……”
“你的废话说完了没有?”高太太板着脸问。
“好妈妈,别生气,”高皓天仍然嬉皮笑脸的。“生气会使你的皱纹增加,医生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