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天,”她低声的,幽幽的说:“我介意过,现在想来。我介意只因为我幼稚,我想维持我自己的自尊。事实上,在爱情的国度里,只有彼此,我又何必在乎别人对我的看法!皓天,请答应我一件事,你永不会轻视我。只要我在你心目里有固定的价值,我将永不在乎别人的批评和讥笑了。皓天,请答应我!”
他注视着她,她那对眸子那样雾蒙蒙的、委委屈屈的看着他,他心碎了。长叹一声,他握紧了她的手,低低的、发誓的说:“我永不负你!碧菡。”
从这一天开始,碧菡不再去公司上班了。可是,皓天为了碧菡在公司里打架的事,却传得人尽皆知。依云瞅着皓天,似笑非笑的说:“动拳头还没关系,将来别为了她动刀子啊!”
听出依云话里有调侃的意味,皓天瞪着她问:“难道你忍心让你妹妹被人欺侮?”
“我妹妹?”依云轻哼了一声:“我没有那幺好的命,她姓她的俞,我姓我的萧,什幺妹妹?”
皓天瞠目结舌。天哪,你无法了解女人,你永远无法了解女人!她们是只有下意识的动物!
碧菡不再去上班,当然也没有薪水,皓天很细心,他每月都拿一笔钱给她,他知道她是常常回娘家去看碧荷的。碧菡认了命,拋开所有的自尊,放弃了工作,她吃的是高家的饭,用的是高家的钱,她安心的做高皓天的“小妻”。
这天晚上,她又去看碧荷,碧荷已经快十五岁了,长得亭亭玉立,已俨然是个少女。她懂事、聪明、伶俐,而能干。
碧菡看到她就很高兴,她喜欢上上下下的打量这个妹妹,考问她的学业成绩,然后点着头说:“碧荷,你比姐姐强!”
碧荷用惯了姐姐的钱,她发愤用功,埋头努力,每个月,她都拿出最好的成绩来给姐姐看。碧菡的母亲呢?自从碧菡去了高家以后,因为常拿钱回家,她又打不着她,骂不着她了,当然无法再像以前那样撒泼。碧菡难得回家一次,她对她的脸色也好多了。可是,今晚,她却迎了过来,怀里抱着最小的一个孩子,她坐在椅子中,斜睨着碧菡,她细声细气的说:“碧菡,有件事,我可要问你一问。”
“哦?”碧菡望着她。
“按理呢,我也管不着你的事,”那母亲慢条斯理的说:“可是哦,你不是一向说嘴耍强的吗?你那个萧老师不是要教你的吗?怎幺听说你到他们家去当起小老婆来了?是真的呢?还是假的呢?”
碧菡的脸色青一阵,红一阵。
“是真的。”她终于说。
“哎唷!”那母亲尖叫了起来:“我的大小姐,你做些什幺糊涂事呀?咱们家虽然穷,也是好人家呀!你怎幺这样没出息,去当他的小老婆呢?你平日也念了不少书,从小就拚命要什幺什幺──出人头地,你现在可真是出人头地呀!他们高家算什幺呢?有钱有势的阔少爷,就可以占我们穷人家的便宜吗?这事情,我可要和你爹商量商量不可,你给人欺侮了,我们俞家也不能不管!”
听这口气,她根本是想敲诈!碧菡急了,她很快的说:“妈,这事是我自愿的!既没有人欺侮我,也没人占我便宜。”
“哎唷!大小姐!”那母亲尖叫得更响了:“你自愿的?你发疯了吗?我们把你养得这幺大,是让你去当人家的小老婆的吗?以前要你像阿兰一样找个事做,你还嫌那工作侮辱了你,结果,你真好意思,居然去做人家的小老婆!”
碧菡张大了眼睛,涨红了脸,她想说话,却觉得无言可答。母亲那左一个“小老婆”,右一个“小老婆”已叫得她头发昏,她根本就无招架之力。她只觉得屈辱,屈辱得想找个地洞钻下去。
“妈!”忽然间,一个清脆的声音喊,碧荷已挺身而出,她站在那儿,头昂得高高的,很快的说:“你别左一声小老婆右一声小老婆的,姐姐和高大哥情投意合,他们愿意在一起,你也管不着,姐姐早就满了二十岁,别说你不是亲生母亲,你就是亲生的,也管不了!何况,当初姐姐在医院病得快死的时候,爸爸已亲笔写过字据,把姐姐交给人家了。人家没控告你们遗弃未成年儿女,没告到妇女会去,已经是人家的忠厚之处。至于小老婆,姐姐跟了高大哥,即使算是小老婆,也只是一个人的小老婆,如果当了阿兰,就是千千万万人的小老婆了!”
“哎唷!”那母亲尖叫:“你反了!你反了!”她气得发抖,举起手来,想打碧荷,碧荷挺立在那儿,动也不动,那母亲就是不敢打下去。终于,她放下手,忽然大哭起来:“哎唷,我造了什幺孽,要来受这种气呀?哎唷,我为什幺要当后妈呀?”一面哭着,她一面借此下台阶,跑到屋里去了。
“碧荷!”碧菡惊奇得眼睛都张大了,她简直不敢相信,这就是当初那个和她同受虐待的小碧荷!她不止身材是个大人,说话也像个大人,而且,她是那幺坚强、锐利,充满了锋芒和勇气!是一株在风雨中长成的松树!“碧荷!”她惊喜的喊:“你怎幺懂得这幺多!”
“姐姐,”碧荷黯然的说:“生活是最好的教育工具,不是吗?我不能再做第二个你!”
碧菡望着她,泪水滑下了碧菡的面颊,她站起身来,把碧荷紧紧的拥抱了一下,碧荷已长得比她还高了。
“碧荷,”她哑声说:“好好努力,好好读书,我会看着你成功!”穿上大衣,她准备走了。
“姐姐!”碧荷叫了一声。
“嗯?”她回过头来。
“姐姐,”碧荷盯着她。“你爱高哥哥吗?”
碧菡默然片刻。
“是的,我爱。”她坦白的说。
碧荷安慰的笑了。
“姐姐,”她低语。“祝你幸福!”
幸福?她是不是真的有“幸福”呢?夜深时刻,她躺在高皓天的臂弯里,一直默默的出着神。幸福,这两个字到底包括了多少东西?她真有吗?她能有吗?皓天侧过身来,抚摸她的头发。
“碧菡,”他轻声说:“你有心事,你在想什幺?”
“我在想,”她慢吞吞的说:“什幺叫幸福?”
什幺叫幸福?高皓天一怔,情不自禁的,他也陷进深深的沉思里了。
早上,依云起床的时候,碧菡和高皓天的房门仍然紧紧的阖着。她下意识的看了那房门一眼,再望望窗外的阳光。这是春天了,从上星期起,公寓的花园里,就开满了杜鹃花,那□紫嫣红,粉白翠绿,把花园渲染得好热闹。她走到客厅里,百无聊赖的在窗台上坐下,用手抱着膝,她凝眸注视着阳台上的一排花盆。春天,春天是属于谁的?她不知道。那阳光射在身上,怎幺带不来丝毫暖气?她把下巴放在膝上,开始呆呆的沉思。
一对不知名的小鸟飞到阳台上来了,啁啾着,跳跃着,它们忽上忽下、忽左忽右的兜着圈子。套用皓天的话:这是一只公鸟儿和一只母鸟儿。她的背脊上一阵凉,不自禁的打了个寒战。春天,春天怎幺这样冷呢?
以后的岁月将会怎样呢?她再也想不透,人生的问题,她已经想得头都痛了。她惟一知道的,是她必须每年迎接春天,因为每年都有春天,而春天,再也不是她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