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皓天眼珠一转,已经想到了。他还来不及念出来,碧菡已兴奋的喊了出来:“碧云天!”
“是的,碧云天!”高皓天说:“怎幺这样巧!这是一阕家喻户晓的词儿,以前我们怎幺没发现?”
“碧云天,黄叶地,”依云已背了出来:“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她念了上半阕,停住了。
“黯乡魂,追旅思,”高皓天接下去念:“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念完,他望着那落日余晖,望着面前那红绿相映的两个人影,忽然呆呆的愣住了,心里只是反复着“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那两句。不知怎的,他只是觉得心里酸酸的,想流泪,一阵不祥的预感,无声无息的、浓重的对他包围了过来。
这年夏天的台风特别多,一连两个轻度台风之后,接着又来了一个强烈台风。几乎连续半个月,天气都是布满阴霾,或风狂雨骤的。不知道是不是受天气的影响,高家的气氛也一反往日,而显得浓云密布,阴沉欲雨。
首先陷入情绪低潮的是高太太,从夏天一开始,她就一会儿喊腰酸,一会儿喊背痛,一会儿头又晕了,一会儿风湿又发作,闹不完的毛病。碧菡每天下了班,就不厌其烦的陪高太太去看病,去做各种检查,从心电图到X光,差不多都做完了,最后,医生对碧菡悄悄说:“老太太身体还健康得很呢,一点儿病都没有,更年期也过了。我看,她是有点儿心病,是不是家里有什幺不愉快的事?”
碧菡侧头凝思,百思而不得其解,摇摇头,她迷惑的说:“没有呀!全家都和和气气的,没人惹她生气呀!”
“老人家,可能心里有什幺不痛快,嘴里不愿意说出来,郁结成病,也是有的!”医生好心的说:“我看,不用吃药,也不用检查了,还是你们做小辈的,多陪她出去散散心好些!”
于是,碧菡一天到晚缠着高太太,一会儿说:“干妈,我们看电影去好吗?有一部新上演的滑稽片,公司同事都说好看呢!”
一会儿又说:“干妈,我们去给干爹选领带好吗?人家早就流行宽领带了,干爹还在用细的!”
要不然,她又说:“干妈!我发现一家花瓶店,有各种各样的花瓶!”
高太太也顺着碧菡,东跑西转,乱买东西,可是,回家后,她就依然躺在沙发上唉声叹气。碧菡失去了主张,只得求救于依云,私下里,她对依云说:“真不知道干妈是怎幺回事?无论做什幺都提不起她的兴致,医生又说她没病,你看,到底是怎幺了?”
“我怎幺知道?”依云没好气的说,一转身就往床上躺,眼睛红红的。“还不是看我不顺眼!”
“怎幺?”碧菡吃了一惊,看样子,依云也传染了这份忧郁症。“姐姐,你可别胡思乱想,”她急急的说:“干妈那幺喜欢你,怎幺会看你不顺眼呢?”
“你是个小孩子,你懂什幺?”依云打鼻子里哼着。
“姐姐,我都十九岁了,不小了!”碧菡笑着说:“好了,别躺着闷出病来!起来起来,我们逛街去!你上次不是说要买宽皮带吗?”
“我什幺都不买!”依云任性的嚷着,把头转向了床里面。
“你最好别打扰我,我心里够烦了!”
“好姐姐,”她揉着她。“你出去走走就不烦了,去嘛去嘛!”
她一直搓揉着她,娇声叫唤着。“好姐姐!”
“好了!”依云翻身而起,笑了。“拿你真没办法,难怪爸妈喜欢你,”她捏了捏碧菡的面颊。“你是个讨人喜欢的小妖精!”
穿上衣服,她跟碧菡一起出去了。
可是,家里的空气并没有好转,就像台风来临前的天空,阴云层层堆积,即使有阳光,那阳光也是风雨前的征兆而已。
在上班的路上,碧菡担忧的对高皓天说:“姐夫,你不觉得家里有点问题吗?是不是干妈和姐姐之间有了误会?她们好象不像以前那样亲热了。”
高皓天不说话,半晌,他才叹了一声。
“谁知道女人之间的事!”他闷闷的说:“她们是世界上最纤细的动物,碰不碰就会受伤,然后,为难的都是男人!”
哦!碧菡张大眼睛,什幺时候高皓天也这样牢骚满腹起来?这样一想,她才注意到,高皓天已经很久没有说笑话或者开玩笑了。她瞪大眼,注视着高皓天,不住的摇着头,低低的说:“啊啊,不行不行!”
“什幺事不行不行?”高皓天不解的问。
“不行不行!”碧菡继续说:“姐夫,你可不行也传染上这种流行病的!”
“什幺流行病?”
“高家的忧郁症!”碧菡说:“我不知道这病的学名叫什幺,我就称它为高家的忧郁症!家里已经病倒了两个,如果你再传染,那就连一点笑声都没有了!姐夫!”她热心的俯向他:“你是最会制造笑声的人,你多制造一点好吗?别让家里这样死气沉沉的!”
高皓天转头望望碧菡那发亮的眼睛。
“唉!”他再叹了口气:“碧菡,你不懂,如果我也不快乐,我如何去制造笑声呢?”
碧菡怔了怔。
“你为什幺不快乐?”她问。
他又看了她一眼。
“你不要管吧,碧菡,如果我们家有问题,这问题也不是你能解决的!”
“为什幺?”碧菡天真的追问。“天下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你看,以前我那幺大的问题,你们都帮我解决了。假若你们有问题,我也要帮你们解决!”
车子已到了公司门口,高皓天停好了车,他回头凝视了碧菡好一会儿,然后,他拍了拍她的手,轻声说:“你不知道你在说什幺,碧菡。我也不知道我在说什幺,或者,我们家一点问题都没有,只是大家的情绪不好而已。也可能,再过几天,忧郁症会变成欢乐症也说不定!所以,没什幺可严重的。总之,碧菡,”他深深的凝视她:“我不要你为我们的事烦恼,我希望──你快乐而幸福。”
碧菡也深深的凝视他,然后,她低声的说:“你知道的,是吗?”
“知道什幺?”
“只要你们家的人快乐和幸福,我就能快乐和幸福。”她低语。
高皓天心中感动,他继续望着她,柔声喊了一句:“碧菡!”
碧菡推开车门,下了车,转过头来,她对着高皓天朦朦胧胧的一笑,她的眼睛清幽如梦。
“所以,姐夫,”她微笑的说,“你如果希望我快乐和幸福,你就要先让你们每个人都快乐和幸福,因为,我的世界,就是你们!”说完,她转过身子,盈盈然的走向了办公大楼。
高皓天却呆呆的站在那儿,对着她的背影出了好久好久的神。
高家酝酿着的低气压,终于在一个晚上爆发了出来。
问题的导火线是萧振风和张小琪,这天晚上,萧振风和张小琪到高家来玩。本来,大家都有说有笑的谈得好热闹,两对年轻人加上一个碧菡,每人的兴致都高,萧振风又在和高皓天大谈当年趣事。高太太周旋在一群年轻人中间,一会儿拿瑞士糖,一会儿拿巧克力。她看到张小琪就很开心,这女孩虽没有成为她的儿媳妇,她却依然宠爱她。不住口的夸小琪婚后更漂亮了,更丰满了,依云望着小琪,笑着说:“她怎能不丰满,你看她,从进门就不住口的吃糖,不吃成一个大胖子才怪!”话没说完,张小琪忽然用手捂着嘴,冲进了浴室。高太太一怔,紧张的喊:“小琪!小琪!你怎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