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依云叫:“你明知道我有!”
“好了,说吧!你这个‘不’现实的小东西!到底是什幺事?”高皓天笑着问。
“关于……关于……”依云吞吞吐吐的说。“关于这个俞碧菡。”
“怎样呢?你放心,我知道她家里没钱,我一定负责所有的医药费,一直到她出院为止,好了吧?”
依云悄悄的看了他一眼。
“并不止……不止医药费。”
“怎幺?”高皓天皱皱眉。“还要什幺?”
“你看,人家……人家已经叫你姐夫了!”
“叫我姐夫又怎幺样?”高皓天不解的问。
“我们家……我们家房子大,”依云慢条斯理的:“有的是空房间,人口又少,我……我和妈也都需要伴儿,我想……我想我们不在乎多加一个人住。”
高皓天把车子煞在路边上,他瞪大了眼睛望着依云。
“天!”他叫:“你一定不是认真的!”
“很抱歉,”依云甜甜的笑着。“我完全是认真的。”
高皓天直翻眼睛。
“你知道你在做什幺事吗?”他问。
“我知道,”她巧笑嫣然。“我收了一个妹妹。”
“你认为,”高皓天一字一字的说:“我父母会同意这件事?”
“那是你的事,你要去说服他们!”
高皓天瞪着依云,依云只是冲着他笑,他瞪了半天,依云却越笑越甜。终于,他重重的甩了一下头。
“你疯了!”他说,重新发动了马达。“我不懂我为什幺要陪着你发疯。”
“因为你爱我。”依云仍然笑着,把头依偎在高皓天的肩上。她知道,他将会尽全力去说服父母,她知道,他一定会去安排一切!她知道,她终于有了一个小妹妹!
俞碧菡出院的时候,已经是十月初了,秋风虽起,阳光却依然绚丽。台湾的十月,是气候最好的时期,正标准的符合了“已凉天气未寒时”那句话。这天,萧依云和高皓天来接碧菡出院。碧菡已一早就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所谓自己的东西,只是简单的几件衣裳,都已洗得泛了白,破了洞,还是碧荷陆陆续续给她偷偷带到医院里来的。折叠这些衣裳的时候,她心中不能不充满了酸涩与感慨。虽然,开刀后的一星期,依云就告诉了她,关于她和父亲的那篇谈话。怕她难过,依云一再笑着说:“这一下好了,碧菡。我有哥哥有姐姐,就是缺个妹妹,以后有你给我作伴,我就再也不会寂寞了。我公公和婆婆都是好人,他们知道你要来住,都开心得很呢!你住到我家去,千万心里不要别扭,我家……我家所有的人,都会喜欢你的!”
碧菡当然十分担忧高家的人会不喜欢她。而且,她知道这到底只是个权宜之计,谁家愿意无缘无故的收养一个病孩子?这完全是因为依云太热情,太好心,又太同情自己的身世,而高家两老,不忍过份拂逆儿媳的一片善心而已。但是,自己这样走入高家以后,又将怎幺办?未来的一切,前途茫茫,难以预料。她惟一清楚所能感觉的事实,只有一件:俞碧菡,俞碧菡,她在心中叫着自己的名字:你是个无家可归的孤儿!
父亲!那也“照顾”了她十四年的父亲,当她身体已恢复得差不多的时候,来看过她一次。坐在床边的椅子里,父亲显得又苍老又憔悴,两只手不住的在膝上不安的擦弄着,他口齿笨拙的说:“碧菡,这次……这次你生病,我觉得……觉得非常难过,我对不起你妈妈,没有把你照顾好。可是……你知道,你知道你弟弟妹妹那幺多,我也……没什幺好办法。这次,你的命是高家的人救的,难得这世界上还有像高家夫妇那幺好的人,你就安心的跟他们去吧!他们最起码不会亏待你!碧菡,并不是……并不是我不要你……”父亲的头垂下去了,碧菡只看得到他那满头乱糟糟的、花白的头发,父亲!他还只有四十几岁呢!他嗫嚅着,困难的说下去。“我是……我是为了你好,你跟着我,不会有好日子过的。你妈又要生产了,脾气坏得厉害……她要你在家洗衣抱弟弟倒没关系,只怕她……只怕她要你去做阿兰那种工作,你慢慢大了,长得又漂亮,我无法留你了。你好歹……为你自己以后打算打算吧!你能嫁个好人家,我也算对你亲生的妈有了个交代!不枉她帮我生儿育女,跟了我几年!”
父亲的措辞虽不很委婉,却表示得十分明白,那个“家”是再也不能回去了。自己大了,竟成了继母的眼中钉!
父亲,她注视着他,只感到眼泪一直在眼眶里打转。父亲,他毕竟养育了她那幺多年呵!
“爸爸!”她含泪叫:“我明白的,我都明白的!我……我……我从没有怪过你们!”
父亲很快的看了她一眼,那眼光里竟充满了感动与怜惜!
这一个眼光,已足以弥补她心里的创痛了。
“碧菡,”父亲点了点头,叹口气说:“你是个好心的女孩!老天应该要好好照顾你的!”
碧菡心里一阵紧缩,就这样吗?就这样结束了十四年的父女关系吗?就这样把她送出了那个“家”,再也不要了吗?
她心中有无限的酸楚和苦涩,但是,最后,她只说了一句话:“爸,请你……请你多多照顾碧荷!”
“你放心!”那父亲站起身子,粗声的说:“那孩子到底是我的骨肉,对吗?我会注意她的!”
就这样,父亲走了,再也没有来看过她。她知道父亲的工作沉重,母亲又尖酸刻薄,他是不会再来看她了。离开那个“家”,对碧菡来说,应该是摆脱了一分苦刑,挣出了一片苦海,可是,不知怎的,她依然感到满心酸楚,和依依不舍。
她最不放心的是碧荷,大弟虽然也不是这个母亲生的,却是家里的长子,父亲重男轻女的观念很重,母亲是不敢碰大弟的。碧荷是女孩子,将来还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呢!可是,唉!
她深深叹息,她已经自顾不暇,还怎样照顾这个妹妹呵!
在医院里的一个多月,来看她最多的是依云,她几乎天天都来,在如此频繁的接触下,她和依云已不由自主的建立了一份最深切的友情。她对依云的感情是很特殊的,有对老师的尊敬,有对姐姐的依恋,有感恩,有崇拜,有欣赏,有激动,还有一种内心深处的知遇之感。这一切复杂的感情,在她心中汇合成一股强烈的热爱,这热爱使她可以为依云粉身碎骨,或做一切的事情。依云呢?她也越来越喜欢碧菡,越来越怜爱她。她认为碧菡与生俱来就有一种“最女性的温柔”,和“天生的楚楚动人”。她真心的喜爱她,宠她,真心的以“大姐姐”自居。她叫碧菡为“小鸟儿”、“小白兔”、“小不点儿”。有时,当碧菡伤心或痛楚时,她也会搂着她,叫她“小可怜儿”。
就这样,一个多月过去了,终于到了碧菡出院的日子。这是星期天,上午十点多钟,依云就和高皓天来到医院里,结清了一切费用,他们走入病房,看到碧菡已装束整齐,依云就笑了,说:“小鸟儿被医院关得发慌了,等不及的想飞了。”
碧菡怯怯的笑了笑,她可没有依云那样轻松,即将要走入的新环境使她紧张,即将面对高继善夫妇使她恐慌,她看来弱不禁风,而又娇怯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