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面洗着菜,一面毫不在意似的说:“不想念书了!”
“不想念书?”何心茹瞪大眼睛嚷:“你疯了!只差一年就毕业了,你好歹也该把这一年凑合过去,如果你缺学费,我们可以全班募捐,捐款给你读!你别傻,别受你后母那一套,她安心要你在家里帮她当下女!你聪明一点,就别这样认命……”
俞碧菡张大了眼睛,压低声音说:“何心茹,你帮帮忙好吗?别这样大声嚷行不行?”
“怎幺?”何心茹的火气更大了:“你怕她,我可不怕她!她又不是我后妈,我怕她干什幺?俞碧菡,我跟你说,你不要这样懦弱,你跟她拚呀,跟她吵呀,跟她打架呀……”
“何心茹!”俞碧菡喊,脸色发白了。“请你别嚷,求你别嚷,不是我妈不让我读,是我自己不愿意读了!”
“你骗鬼呢!”何心茹任性的叫。“你瞧瞧你自己,瘦得只剩下了一把骨头,苍白得像个死人!你太懦弱了,俞碧菡,你太没有骨气了!我是你的话呀,我早就把那个母夜叉……”
她的话还没说完,那个母亲已经出现了。她的眼睛瞪得凸了出来,脸色青得吓人,往何心茹面前一站,她大吼了一声:“你是那里跑来的野杂种!你要把我怎幺样?你说!你说!你说!”她直逼到何心茹的面前来。
何心茹猛的被吓了一大跳,吓得要说什幺话都忘了,她只看到一张浮肿的脸,蓬乱的头发,和一对凶狠的眼睛,往她的面前节节进逼,她不由自主的连退了三步,那女人可就连进了三步,她的眼睛几乎碰到何心茹的鼻子上来了。
“说呀!”她尖声叫着:“你要把我怎幺样?你骂我是母夜叉,你就是小婊子!你妈也是婊子,你祖母是老婊子!你全家祖宗十八代都是婊子!你是婊子的龟孙子的龟孙子……”
何心茹是真的吓傻了,吓愣了,生平还没听过如此希奇古怪的下流骂人话,骂得她只会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傻傻的站在那儿。
碧菡赶了过来,一把握住何心茹的胳膊,她连推带送的把她往屋外推,一面含着眼泪,颤声说:“何心茹,你回去吧!谢谢你来看我,你赶快回去吧!走吧!何心茹!”
何心茹被俞碧菡这样一推,才算推醒了过来,她愕然回过头来,望着俞碧菡说:“她在说些什幺鬼话呀?”
“别理她,别理她!”俞碧菡拚命摇头,难堪得想钻进一个地洞里去。“你快走!快走!”
那母亲追了过来,大叫着说:“不理我?哪有那幺容易就不理我?”她伸出手去,俞碧菡一惊,怕她会不分青红皂白的打起何心茹来,她就慌忙拦在何心茹前面,急得跺着脚喊:“何心茹!你还不走!还不快走!”
何心茹明白了,她是非走不可的了,否则,一定要大大吃亏不可!眼前这个女人,活像一头疯狗,你或者可以和一个不讲理的女人去讲理。但是,你如何去和一头疯狗讲理呢?
转过身子,她飞快的往外面跑去。她毕竟是个孩子,在学校和家里都任性惯了的孩子,什幺时候受过这种气?因此,她一边跑,一边大声的骂:“母夜叉!吊死鬼!疯婆子!将来一定不得好死!母夜叉!母夜叉!母夜叉……”
她一边叫着,一边跑得无影无踪了。
这儿,这女人可气疯了,眼看那个何心茹已经消失在巷子里,追也追不回来。她这一腔的怒火,就熊熊然的倾倒在俞碧菡的身上了。举起手来,她先对俞碧菡一阵没头没脑的乱打,嘴里尖声的叫着:“你这个杂种引来的小婊子!你会在背后咒我?你会编派我?我是母夜叉,吊死鬼,我先叉死你,吊死你!你到阎王爷面前再去告我去!”
俞碧菡被她打得七荤八素,眼前只是金星乱冒,胃里就又像翻江倒海般的疼痛起来。她知道这一顿打是连讨饶的余地都没有的,所以,她只是直挺挺的站着,一任她打,一任她骂,她既不开口,也不闪避。可是,这份“沉默”却更加触怒了母亲,她的手越下越重了。
“你硬!你强!你不怕打!我今天就打死你!看你能怎幺样?了不起我到阎王爷面前去给你偿命!你会骂我,你叫我疯婆子,我今天就疯给你看……”
她抽着她的耳光,捶着她的肩膀,扯她的头发,拉她的耳朵……俞碧菡只是站着,她在和腹内的疼痛挣扎,反而觉得外在的痛楚不算一回事了。豆大的汗珠从她的额上冒了出来,冷汗湿透了背脊上的衣服……她挺立着,用全身的力量来维持自己不倒下去。然后,她听到一声粗鲁的暴喝:“好了!够了!不许再打了!”
是父亲!他跨了过来,把俞碧菡从母亲的手下拉出来,用胳膊格开了母亲。
“够了,够了,你也打够了!”父亲粗声说。
母亲呆了。她惊愕的看看丈夫,再掉头望着俞碧菡。碧菡现在倚着一张桌子,勉强的站着。那母亲忽然恍然的发现,这女孩已经长大了。她虽然憔悴,虽然瘦弱,虽然苍白,却依然掩饰不住她的娟秀及清丽,那薄薄的衣衫里,裹着的宛然是个少女动人的胴体。从什幺时候起,这孩子已经长成了?
从什幺时候起,这女孩变得如此美丽和动人?一层女性本能的嫉妒从她心中升起,迅速的蔓延到她全身每个细胞里,她转向丈夫,怪声嚷着:“哎唷,小婊子居然有人撑腰了!”向丈夫跨了一步,她挺挺胸膛:“你干嘛护着她?你心痛是不是?哦──”她拉长声音,眼珠在丈夫及碧菡身上转来转去。“我明白了!她又不是你的亲生女儿,要你来心痛?”她怒视着丈夫:“我明白了!她现在大了,你心动了是不是?她长得漂亮是不是?我早知道这个小狐狸精留在家里是个祸水……”她咬牙切齿:“你们干了些什幺好事?你们说!你们说!”
“你胡扯什幺?”那父亲真的被触怒了,他向妻子迈了一大步。“你再胡说八道,当心我揍你!”
这一下不得了了,那母亲大大的被刺伤了,疑心病还没消失,自尊心又蒙受了打击,她立即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哭了起来,一面呼天抢地的大嚷大叫:“哎唷,你们这对狗男女,你们做了什幺丑事呀?现在看我不顺眼了!哎唷,你们联合起来欺侮我!哎唷,我前辈子造了什幺孽呀,这辈子这幺倒霉!”她向那丈夫一头撞去,大大的撒起泼来:“你杀了我好了!你这没良心的!你连我和肚子里的孩子一起杀了好了!把我杀了,除了你的眼中钉,你好和那个小狐狸精不干不净!你杀呀!杀呀!杀呀!……”
俞碧菡听着这一切,她大睁着眼睛,心里只是模模糊糊的想着:这个“家”是真的不能再待下去了。继母那些秽言秽语使她震惊得已无力开口,何况,她胃里正在剧烈的绞痛着。逐渐的,她眼前的父母都成了模糊的影子,她只看到披头散发,手舞足蹈的母亲,像一个幻影般在晃来晃去,然后,她听到父亲的一声惊天动地的大吼:“住口!”
接着,父亲就暴怒的扬起手来,给了母亲一记清脆而响亮的耳光。母亲怔了,呆站在那儿,她像中了魔一般一动也不动,半晌,她才忽然醒悟过来,立即像杀猪般的一声狂叫:“杀人哪!害命哪!父亲勾通了女儿杀人哪!看他们俞家的丑事呀!继父和女儿干的好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