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想你舅舅家里的人,唤你什么?」
「小恶魔!」
他开心的回着,对这个外号相当自负。
「那就对了,病人才大病初愈,你这个小恶魔想吓死他呀?出去,出去。别把你妈咪好不容易救回来的病人送回阎罗王手上。」女子半哄半骗的拎着小身子往外移动。
「不要啦!」小小的脸蛋哀求着,小手拉着另一个门板挣扎着。
「再见!」冷冷的表情坚决反对柔情攻势,大门用力的关上。
差点撞扁俊挺的小鼻子,小男孩委屈的瞪着房门,双手抱腰,气呼呼的直喷气。
舅舅家的人不该唤他小恶魔!
恶魔是他的妈妈呀!
女子转回床边,用棉花棒湿润病人干燥泛白的唇瓣。
封仕德感觉自己似乎沉睡许久,身子骨发酸泛麻,全身无力。但比起前几次半梦半醒间,感觉舒服多了,刚刚神志已经清醒大半,隐约间听见一对母子的温馨对话,无由的冥想起,他的童年可曾有过这样温馨的场面?
从小到大母亲对他的期许,只是嘴上叨念着要他用功念书好好的争口气,好跟别人家的小孩一较长短,却从不曾关心他,也不曾陪过他,最起码像这样的温情对话也不曾有过:甚至十天半个月见不到母亲一面,连句话也说不到。
妈妈总是忙碌的跟其他富家太太逛街、打牌,他的童年是跟仆佣和家教们一起度过。
父亲总是在爷爷的期许和严厉苛责下,日以继夜的为封家的产业努力,每每见到父亲就是疲于奔命的身影,孤寂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记忆中,总是听见母亲在哭诉,硬拉着沉默不语的父亲站在祖父跟前,又哭又骂又尖叫的嘶吼着,细诉所有的不平和不满。从小到大,相同的景象一成不变的转换着,父亲的容颜愈变愈衰老,愈变愈死气沉沉。
「该醒了!」女子低声的唤着,语调慵懒轻柔。
多么熟稔的声音呀!这几天里,总是听见这曾经属于她的特殊嗓音,不时在耳边轻声低语,不敢启眼就怕美梦毁于一旦,深恐梦醒了,一切都消失了。
「你已经昏睡两天,烧也退了,该回去面对现实。」女子轻柔的诉说残酷的事实。
两天了?他昏迷两天了?宏国的情况已糟到刻不容缓的地步,他若无故失踪两天,公司岂不阵脚大乱、雪上加霜?酸涩的眼皮用力的皱紧,眨了几下。
女子不动声色的退到落地窗口,拉起百叶窗阻隔午后的烈阳,伫立在幽暗形成的保护网,眸光晶亮的直瞅着病床上的人。
封仕德睁开眼,起初视线迷茫,又眨了几下,似乎可以看见淡淡的影子,又闭上约一分钟,再次轻启时,视线已清晰,落人眸中的尽是陌生的家具,下意识的搜寻那个拥有熟悉音嗓的女子。
是她吗?他能期望是她吗?渴望见到她的期盼揪得心好疼好疼。
「床头边有送洗过后的衣物,你可以到浴室梳洗后穿上。」
女子公事公办的口吻如同对待陌生人,一扫方才的清幽自在、慵懒闲情。
「你……」凝视着窗边那抹黑影,阴暗的光度令他看不清她的容颜,熟悉的嗓音仍让他的心坎翻起波浪,激动翻滚。
「你该走了,这不是你久留之地。」
封仕德用力的眨着眼,费力想看清她的容颜,虚弱的身子缓缓抬起,短暂的用力让他气力尽失,急遽喘息,咳嗽连连。
女子轻吁一声,语调有丝悲伤,「我会请人来帮你。」纤细的身影从黑暗中步出,直往房门而去,潇洒自若。
「慢着……请你……」忍着致命的咳嗽,他焦急呼唤。畏惧她一去不回,那种无能为力的痛楚揪住他的心,紧张牵动整个心灵深处。
女子的身影愣住,玉背对着他,略为僵直。
「回去后好好养病,往后……好好的保重自个儿的身子,要好好爱惜自己,知道吗?」淡淡的口吻间仍脱不离浓郁的关心。
「真的是你……」封仕德大手捧着激荡的心,眸中散发出狂热的光芒。
短短的几句话虽平凡,却掩不住对他的关切,这辈子唯有她会这样对他,唯有她……
「我去唤人过来。」纤细的身影又要移动。
「敛如……」声音粗哑得连他自己都认不出。
他焦急的唤住欲离去的人影,心知若她离开此地,绝不可能再次现身,必定以最快的速度,消失得无影无踪。
爱恋的眼神热切巡视着她曼妙的背影,如云的发丝有着波浪般的髻度,勾勒出一股特殊的风情……那原属于他的一切,近在眼前却又远在天边。
「你可以回头看看我吗?」封仕德虚弱的要求着,眸中翻腾着热意。
真正没有吐出口的是,想看看十一年不会见到的容颜,是否一如当年紧紧牵连着他的深层爱恋,直至现在,他不曾忘却彼此的诺言,只是她对他的爱恋还剩下几分?当初是他违背诺言,是他亲手毁掉彼此的未来……他有何权力质问她是否心如往昔?
素手自耳际滑过,乌黑的发丝掀起一阵波涛,激起他胸中的渴望,多么希望穿梭她如云秀发的是自己的一双大手,一如当年
她爱笑、爱撒娇、爱坐在他腿上,像个爱赖皮的天真小女孩,任她乌黑亮丽的发丝披散在他胸前,吵着他、闹着他,成功的让他忘却家中的不悦事件,投入属于彼此的热情,沉浸在甜蜜的情爱中。
「何苦呢?」简单的一句话戳破他的想望,将他的心重击人深谷。
「敛如?」他悲痛的低吟着。
「你……对于你当年的抉择,后悔吗?」停顿十秒钟,她平着声音认真的问。
明知当年他的选择是不得已,却忍不住想知道,他后悔吗?
封仕德怔忡了,短短的几天内,妹妹、父亲和她竟不约而同的问他后悔吗?至今,他尚有后悔的资格吗?说他是鸵鸟也好,逃避问题也罢!
他无法回答这个问题,这是他心底最深最深的秘密,他死也要带进棺材里。
「你过得好吗?」他哑声问,眸中掠过深沉的痛楚。
想及无缘相见的小男孩口口声声喊她妈咪,想及她已属于别的男人,为别的男人生儿育女,他的心如遭刀割。
事已至此,只要她幸福,一切……还算圆满。
心揪痛到额际泛出细细的汗珠。
「你该了解我,我向来会让自己过得好,过得很快乐、很美满。」她快意的低吟着,没有追问他心底的答案,或许这个秘密该藏在彼此的心底,独自品味。「你呢?该善待自己些,身体还是最重要的,好好保重!知道吗?」她又迈开步子,不敢再沉溺于不该想望的温柔里。
「敛如?」他低哑的轻唤出心灵的渴求。
「事已至此,相见不如不见!」淡淡的一句是她离去时最后的话语。
既无力改变,可苦再执着?
无情的话语抛下后,身影的消逝也带走他生命的阳光,整个人似乎跌人万丈深渊,撕心扯肺的痛楚抑住他所有的知觉。
稍后,两个男子面无表情地进来,照料他更衣梳洗过后,送他上计程车,他始终没有再见到那个渴望的人影。
虚弱的坐在计程车内,凝视着高级的电梯华厦,这是宏国所建的高级住宅之一,价位每坪高达一百万元,占地几近一百多坪,她的日子……该过得很幸福吧!
为她庆幸之余,眸光闪过绝望的光泽,封仕德闻眼,悄悄掩饰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