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启唇一小口、一小口地啜饮,突然想到什么似地,露出粲然笑容。
「什么事这样开心?」替她拭去唇边沾到的药液,水胤扬眉眼皆柔地笑问。
「我今天走了两步。」比出两根手指,苻莲樗报告着自己今天的成果。
「真的吗?」水胤扬一听,笑得比她还开心。
「真的,只不过我才走了两步就支撑不住自己。」
「有没有跌伤?」水胤扬连忙上下检视她是否有哪儿伤着。
「没有,我不良于行,还有双手呢!」苻莲樗双手在它颈后交握,巧笑倩兮。
在他们辗转逃亡期间,苻莲樗一直在努力地调养身子,好让自己早一天能走路,最近几个月是最有成效的时刻。
「那就好。」水胤扬这才安心,再执着药碗喂她喝完。
「今天你的工作如何?」
「很顺利,又替邻家的王老还有谢老他们找到井泉,几天后即可完工。」水胤扬目前的工作是替镇里的人们找寻井泉,替他们挖井。「镇长说,近日想要建个水坝,将河水引进镇里,这样就不必担心没水可用,也不必担心井干涸。」
「这附近可有河?」
「也许有,也许没有,得找。」水胤扬环住她的腰笑道。
「若建成坝,你或许会有个好地方可以玩水。」苻莲樗想得比较深广。
「不行,若是被人发现,我们又得搬家了。好不容易有个地方可以安身,我不愿因为一时的放纵而安不了命。」水胤扬十分小心谨慎,现在它不是孤身一人,而是有家累之「妖」,说什么也不会做出任何危害家人的事。
「你把自己绷得太紧,要懂得适时放松,知道吗?」苻莲樗微微一笑,亲吻它的额角,它仰头,吻住她的唇。
「待在妳身边,对我而言就是放松。」将头倚上她的肩头,水胤扬幸福地阖上眼眸,唇角微扬。
「呵呵……」苻莲樗轻笑几声,抱着它,心头的缺角因水胤扬而填满,丝丝滴滴全汇集成一股名唤「幸福」的涓流。
事后,苻莲樗提笔继续写信──
适才,胤扬煎好药拿来给我喝,它近来愈来愈像人类,几乎嗅不出妖的感觉,这或许是好的吧!
不论是好是坏,只要它仍是胤扬就好。
听到它说:自己便是让它安心的场所。让我不由得感受到「幸福」的滋味。
原来,幸福就近在眼前,无论悲喜哀乐,只要活着,就有机会掌握。
同样祝你们幸福。
莲樗 笔
***
是夜。
水胤扬突然惊醒,他转头看着身边睡得安稳的娘子,鼓动的心跳因而平静下来。
他伸手以手背拂开苻莲樗颊畔粘住的发,忍不住低首亲吻她红滟的唇儿。
这些日子,他开始回想起「以前」的自己,也开始记起自己的身分,更加明白为何他会化身为妖怪。
他原是个神仙,却因过于残暴而被贬为生灵,尔后他由生灵变为妖怪,再由妖怪幻化为人。
他一直、一直以为自己是妖怪……一直觉得他配不上莲樗这位好娘子。
在得知自己真正的身分后,他陷入了无边无际的恐慌,怕的是天帝派人来找他,怕的是会被迫离开莲樗。
有心慈悲,有爱宽怀,是莲樗教他明白什么叫「心」、什么叫「爱」。
世间万物皆有生存的权利,不该为一己之私而加害他们。
他以往明白这些道理,却不曾真正理解,现在他了悟了,那天帝是否能答应他这个小小的私心──让他留在莲樗身边?
莲樗生,他亦生;莲樗死,他亦死。
他情愿死去,化为烟尘,也不愿独活于没有莲樗的世界。
突如其来的声响让他警戒地翻身下床,打开门,轻悄地阖上,走出屋子。
只见甘采棠、柳沕微与吉祥站在外头。
「你们……」
「啊,原来你就是那个被流放了好几千年的水神啊!」甘采棠手中拿着卷画轴,比对过画中人物与水胤扬后,惊异地喊道。
「哎呀呀,原来你是那个水神啊,难怪对水特别敏感。」吉祥双手枕着后脑,好笑的说。
「你们是谁?」先前水胤扬只道他们并非常人,却不知原来他们是仙界的人,此时甘采棠与柳沕微周身的仙气再怎么压抑也无法完全隐去,而吉祥……吉祥应该是传说中的祥兽,与「如意」是一对的。
水胤扬宁可自己仍是之前那一无所知的水妖,也不愿是现下这个教天帝流放数千年的水神。
「我们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知道你自己是什么人吗?」柳沕微捉住吉祥的衣襟,限制它的行动。
水胤扬不答,别开视线的举动说明他已知自己的身分。
「胤扬,你安心,咱们并不是前来拆散你与莲樗姊姊的。」甘采棠掏出一块金牌。「水神胤扬听旨──」
水胤扬迟疑着该不该下跪?
「跪呀,是好事不是坏事呀!」吉祥忍不住透露天机。
「吉祥!」柳沕微捂住吉祥的嘴,不让它再说话。
水胤扬来回梭巡三人,发现他们面露喜色,才抱着惶然的心跪下。
甘采棠将金牌托于掌心,金牌悬空,微微散发着光晕。「命水神胤扬掌理此处水事。」
「呃?」水胤扬讶然抬头。
甘采棠朝他眨眨眼,继续宣旨:「朕念水神已知『心』,也知慈悲真义,特许水神于人间修行,掌理水文,使水事安泰,人民安居,期水神修得正果,回返天庭。钦此。」
「还不快谢天帝!」吉祥挣开柳沕微的手叫着。
「谢天帝。」水胤扬呆然谢恩,自甘采棠手中接过金牌。
「这是此处的水神令,你知道水神要做些什么事吧?」甘采棠有些担心的望着他的呆样。
「我不懂,为什么……」
「其实这是因为你为神时曾经发过一次善心。」
「我?我不是残暴不仁吗?」水胤扬以为他是个残暴的神,才会被贬,否则……否则他就不必受这么多苦了,不是吗?
「你曾经救过一株莲花。」
水胤扬无语,他能回忆起来的,全是自己残害生灵的一切,对于他是否救过一株莲花,完全没有印象。
「想不起来不要紧,要紧的是,你能与莲樗姊姊厮守,不是吗?只要有这块金牌,在姊姊有生之年,你都是此处的水神,毋需惧怕天兵天将的追捕。」甘采棠卷好画轴,将它送给水胤扬。
水胤扬接过画轴,握紧金牌,看着他们三人,「你们……到底是何人?」
「我们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能与莲樗姊姊有情人终成眷属。」
「是啊,水神啊,你就别想太多了,莲樗快醒啰!」吉祥闲闲地提醒。
水胤扬闻言回头,侧耳倾听,果然听见苻莲樗轻唤自己的声音,连忙回道:「我在外头。」
水胤扬转头,发觉他们三人已然消失,若非怀中的画轴与金牌,恐会以为一切只是一场梦。他甩甩头,强迫自己忘却方才的异事,转身进屋。
尾声
「那水神的妻可是他曾救过的莲花?」
「这个嘛……」
「快说、快说呀!」
「后来他妻子的脚可有痊愈?」
「呃……」
「说书儿的,快说呀!」
「各位看倌,天色不早了,欲知详情,明日请早。」
「欸……」
「每次都这样……」
「看倌,小生只是图口饭吃呀!」
「好好好,明日就明日,你可别呼拢我们。」
「一定一定……」
听得入迷的客人们一一起身离去,只留下那名说书的读书人,收拾着他们打赏的银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