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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7 页

 

  “哈瞅!”绿袖不堪如此低温的早晨,晕头发痒,打了个喷嚏。

  然而,除此之外,她并无任何不适感。

  以往她随着大人在河南行省四处巡视时,头两天总会水土不服,此次东北行,出了山海关,人了满州,除却急切想捉平抒衡的心外,她竟有种回到故里的感觉。

  她又做了梦。

  梦里那陌生男人吟的句子正是平抒衡那日吟的,一字不差。

  她亦是凭直觉自这句诗词中探出他应该在东北——那个拥有长白山和天地的外属满州。

  于是她不顾爹亲与众师兄弟的反对,在这兵荒马乱之际冒险离开中原来到东北。她前脚才踏离辽东,倭寇后脚即来犯,看来得打上一阵子,她才能再度回中原,她没有退路,只得往前行。

  进人满州后,她发现她竟听得懂满州话,也会讲,而且说得像是土生土长的滁州人。讶异过后,她强迫自己习惯这突来的“语言天分”。

  “客官,”敲门声响起,伙计在门外喊道,“您醒了吗?”

  “嗯?”元绿袖穿戴整齐后,打开门,“伙计,今儿个天气甚冷。”

  “是啊,昨晚下了场雪。”伙计将热水注人茶壶里,再替土炕加柴火,让房内维持一定的暖度。“客官若是还觉得冷,再向小的要火炉。”

  “好,多谢。”

  “不会,小的忙去了,客官若是要下楼也可唤小的帮忙,毕竟您的眼睛……嘿,不方便。”伙计对元绿袖格外的殷勤,在她的“注视”下红了脸。

  “谢谢,我自个儿行的。”

  “喔,那就好……小的先忙去了。”

  “慢走。”元绿袖合上房门,走到窗前,撑开窗户,鼻头率先教个湿冷的东西给沾上,一摸,才知是雪。她拂去雪,探首至窗外,只觉这儿的景物似乎透过她的“心”呈现在脑海。

  如此的熟悉……如此的怀念……

  绿袖儿……

  元绿袖赫然一惊,四下找寻着那呼唤她的声音,可没有,她身处二楼,而且她确定楼下的庭院里没有人,那么……“是谁?”是谁在叫她?这个叫法……

  元绿袖深吸口气,不愿让梦境侵人现实打扰她的清静,可愈是阻拦,那梦境的一切就愈是清晰——她烦躁地拆下蒙眼巾,想睁眼却因想起先前的遭遇而迟疑许久,她总觉得过往视为理所当然的一切;在遇见平抒衡后便—一地不对劲起来,明明爹亲和大家都说她是盲眼人,可为何为何那日她睁眼却能清晰地看见东西?为何她一睁眼便会头痛不已?那她以为是梦的梦……会不会也不是梦?而是某段她遗落的现实?

  被人蒙在鼓里的感觉在愈靠近长白山时愈加深重。

  她开始弄不懂,总觉得自己有好多谜团缠身,怎么也解不开。

  即使表面无事,一切如常,可她知道有什么开始转变,恰如她一路行来所见所闻一般。不止洛阳,她路经的所有地方,那片蔚蓝的天空教愈趋紧密的黑气给笼罩,然而人们毫无所觉,忍着不适到了这儿,才发现原来她好久没有看见真正的苍穹。

  而她,是否也可解开自身的谜团,找回“真正”的元绿袖?

  原以为近在眼前的长白山,真正靠近时,才发现其巍峨高耸、神秘动人,也才发现,原来自己连一株生于长白山的草木也不如。

  山涧爆爆,松花江源头,茂密林木间有块小草地,草地近水之处有座木屋,看似山里猎人的小屋,但其所在位置过高方过于隐密,且附近地势过于险峻,鲜有猎人到此。小屋坚实,看似简陋,其宁静温馨的气息不散。小屋内空无一人,但有桌椅,桌上散落几颗松果。

  突地,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轻触松果,褐色的果实松动,唤起沉睡的记忆——

  “平平!平平你回来啦!我今天学会采松果,松树哥哥好高好高,但是他让我爬上去采他的松果……”

  那时,他是怎么回她的呢?

  平抒衡的手抚过沾尘的桌面,眷恋不已地环视这令他怀念的地方,可每一个角落都有元绿袖的身影存在。

  “平平,屋顶破洞,我一个人就补好了幄!你要夸奖我!”

  当初建这个木屋,是为了让带着元绿袖这只拖油瓶的自己有个栖身之所,为了教养她,让她修炼,也为了当他离开时有地方能安置元绿袖。

  “这是我们的家,我跟你的家……”

  掀开那块裁剪不规则、缝线歪七扭八的帘子,平抒衡神情一黯,他还记得元绿袖为了缝这块帘子,十根手指头没有一根是完好的。

  他走进卧房,撑起窗子,让夕阳的余晖洒进房里,细微的尘埃在火橙的光点下跃动,光束的末端映照着置放针线的篮子,上头结满了蜘蛛网,一个拂手,房内的灰尘全数清除。

  “平平,听说人类的妻子都要会做女红,那妖怪的妻子应该也不例外,因为我要做平平的”妻子“,所以我要学针凿……”

  他记得当他离开再回来时,总能见到元绿袖的笑脸。

  七百年元绿袖从哭哭啼啼、吵吵闹闹的小东西成长至亭亭玉立的少女,他……

  平抒衡看着这房子,每个地方都能看见元绿袖的成长痕迹;每个角落都能忆起元绿袖的笑脸。

  “平平,为什么……你好像很忙,没有时间听我说话……我等你好久好久,跟你说好多好多话,你却只回我一句……”

  他回答了什么?平抒衡凝思细想,终是想起他是怎么回元绿袖这番话语——“乖,等我忙完……”

  等他忙完……他却亲手将她送走七百年……七百年啊……

  “平平,我已经长大了,不是小孩子—一”

  “该死的!”平抒衡挥舞双手,想要将眼前的一切全数驱离,他的动作太大,打到自己的腰,腰带上插着他的折扇,折扇别上了自树婆婆那儿取得的扇坠。

  “绿袖儿……”平抒衡拿起折扇,会眸凝视,喃喃唤道。

  小小的绿玉质地也许未登上品,同心结也许打得不好,但其上残留的心意却昭然若揭。

  什么时候……从什么时候开始,元绿袖的一颦一笑毫无所觉地侵入了他的心、漫人他的骨血,教他无法拔除?

  为何要在此时才发觉元绿袖对他的重要性?

  为何要在他不顾她的意愿施下封印、让她变成普通人之后才发现?

  为何……为何?

  “她走了,被我留在洛阳了,现在后悔有什么用?我都已经发誓不再回中原,要长居于此地,况且我杀了她的顶头上司,即使我没有悔意,即使我能解开封印,即使…”

  “你无情。”

  “对!我无情!我无情!我无情!”平抒衡的吼声响遍长白山间,化作一声又一声更迭不已的嘶叫。

  亏他还比元绿袖多活了好几千年……

  “平平,我要叫你平平啦……只有我可以叫你平平喔!”

  再也听不到了那一声声的呼唤,再也感受不到那专注得令人发慌的凝视,再也没有人会叫他“平平”……

  他竟然……迟钝到这种地步……

  “好甜……好辣……”一股清甜辣冽的芳香自胃腹窜入鼻腔,元绿袖红了眼眸,她轻咳几声,将瓶口塞好,放进包袱。

  没想到“俪人甜”这味酒入口甜、人喉冽、人腹辣,一股清澈的芳香则回绕不散,让她这酒量不差的人都差点醉倒在其甜香中。

  有一点小二哥倒是说对了——这酒可御寒,打点儿上路准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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